养蚕、缫丝、刺绣都是妇女操劳之事,因此妇女与刺绣有着天然的关系。中国历史上,千万勤劳智慧的妇女辛勤劳作和不懈创造,才使蚕丝的价值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产生了缤纷的丝绸、多姿的刺绣。
以苏绣为代表的江苏刺绣,产生于苏州地区,它既是一种传统的民间手工技艺,又是一种家庭手工业。历史上,苏州地区人多地少,尽管稻作精耕细作后产量逐年增加,但由于统治阶级的沉重盘剥,下层民众也只能够勉强度日。刺绣作为家庭手工业在社会生活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状况下,以刺绣为主的女红成为农耕有力的补充。刺绣构成了苏南一大特色,“闺阁家家架绣绷,妇姑人人习针巧”。
绣娘们用灵气和巧手造就了精细雅洁的苏绣艺术,从古到今也成就了一大批杰出的行家里手。她们灵秀智慧、各领风骚,不断创新针法,悉心传授绣艺,创造了数不胜数的传世名作,形成了以刺绣技艺传承和创新为主的绣娘群体。她们的文化象征意义不可估量,正如德国齐美尔所言:“有过一种这样的职业,它具有最高的文化的意义。它在女性的本质里是完全原生的,而且现在也还有部分存在着家庭经济。家庭的经济领导及其对于整个生活所具有的根本无法估量的意义就是妇女伟大的文化贡献。家完全具有妇女的文化奉献的特色,在这里,妇女的种种特殊能力、兴趣、感觉方式和智慧……创造了一种唯独她才有能力创造的形态。”刺绣技艺由妇女家庭手工艺发展到遍布江苏省,成为江苏经济和文化的重要产业,江苏妇女的贡献不仅仅在于家庭经济,更在于文化的贡献。
历代刺绣大师们围绕刺绣的人生系列活动和社会经历,拓展了传统女性狭隘的生活空间和生活轨迹,也使得她们通过刺绣活动一步步走出了农村,由此带来了思维方式和人生价值的转变,最终促使其自主性的形成。
历史上以沈寿为代表的杰出女性刺绣群体,把传统刺绣通过创新推向了世界,让全世界对中国人精细的手工艺刮目相看。新中国成立后,以苏绣大师金静芬、顾文霞、李娥英、华璂等为代表的新中国刺绣人才辈出,各具特色,使苏绣技艺日益精进,为国家出口创汇做出了极大的贡献。改革开放以后,镇湖八千绣娘中又涌现出来一大批大师级的刺绣高手。古韵今艺,传承创新,使得苏绣古老的艺术获得了再生之机。苏绣以其独特的地方性和代表性,在2006年进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夜合花开香满庭,玉人停绣自含情。百合绣尽皆鲜巧,惟有鸳鸯绣不成。”这是明代吴门画家唐伯虎的《题倦绣图》题诗。图中一位妙龄的姐儿辛勤刺绣,疲倦不堪,仍春情缱绻。春恨秋悲,人之常情,唯小女子情窦初开,绣那鲜巧百合,想那大好春光,飞鸟成双,自己一腔情思去向谁诉,“倘若有情相眷恋,四时天气总愁人”。
一、倦绣正逢停针线,欢聚游春情缱绻
24个节气里,惊蛰、春分连接清明,正是一年中最令人留恋生情的时节。新燕将至,社日到来,古人称燕子为社燕,因其春来秋去之故。古时候一年中祭祀大地之神(即社神)有两次,分春社、秋社。人们在祭祀之礼后,酒食分餐,赛会欢聚。倦绣的女儿们此日也停针线放了假,“问知社日停针线”(周邦彦《秋蕊香·双调》),可呼姊唤妹,门外游观。“结伴踏青去好,平头鞋子小双鸾。烟郊外,望中秀色,如有无间。”(王观《庆清朝慢·踏青》)
明清时游春之风更盛,特别是苏州、扬州等地,闺阁中也不能免俗,旧时正月里停针线、二月二龙抬头也要停针线,怕伤龙目。这段时间正是休闲时候,每当春和景明,城中大家闺秀亦结伴游春。明代诗人吴兆有《姑苏曲》描写妇女游春风俗,诗云:“宝带桥头鹊啄花,金阊门外柳藏鸦。吴姬卷幔看花笑,十日春晴不在家。”在清文人沈复《浮生六记》“闺房记乐”中,曾记有其多次携其妻陈芸游太湖、游虎丘的乐事,可见清时江南城中妇女春秋游山玩水乃寻常事。女儿们在无限的春光里,尽情享受自然的花香鸟语,草绿莺啼。“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张先《醉垂鞭》)
女儿们看那牡丹粉红、迎春鹅黄、桃花含雨、柳叶飞绿、春水汨汨、燕子双飞,江南大自然丰富的色彩愉悦了女儿们的性情,也涵养了她们审美的眼光。俗话说:“绣花容易配色难。”江南四季分明的气候,山清水秀的大自然,红黄绿紫的颜色交替频繁,思春伤秋的少女最是关情。这样情感交融的季节变换使得女儿们在飞针走线的时候,从心里到线上有意无意将自然界柔美的色彩融入自己的绣活之中。
二、闺阁女儿绣关情,游园惊梦幽思春
在古代,诗书人家的女儿思春无着,孤芳茕茕,幽闺寂寂,更漏迟迟,无以遣怀,则多游园。自古苏州私家园林众多,有厅、堂、楼、阁、榭、舫、廊、亭,曲墙花窗、砖雕门楼等组成不同的建筑样式,并用山石池塘营造曲径通幽的气氛,各式花草点缀其间,形成独具特色的园林艺术意境,以求“多方胜景,咫尺山林”的效果。
青瓦粉墙、叠山理水、题咏楹联、亭台楼阁、家具陈设,在每一个细节上都精心构造。没有大红大绿的喧闹,显得古色古香、幽雅怡静。“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刘禹锡《石头城》)“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昆曲《牡丹亭》里情窦初开的杜丽娘看那园中姹紫嫣红开遍,遂有惊梦之事,春情缱绻,问天问地问自己:“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汤显祖《牡丹亭·游园惊梦·绕地游》)
游园外还可以品茗闻香。几叶芭蕉,数丛茉莉,深阁小窗,琴室曲房,品香啜茗,暖春炎夏,秋宵雪夜,文思不畅,又仗其润激诗肠。可以这样说,闺中腻友——茶,闺中至爱——琴,闺中良伴——绣。春风在手一瓯茶,乐趣何如静趣佳?唯有五彩绣线在,一枝一叶总关情。“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汤显祖《牡丹亭·游园惊梦·尾声》)
江南丰富的自然美色和人文景致,都是女儿们刺绣颜色搭配最好的老师,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的苏绣都颜色和雅、构图细腻、如诗如画的重要原因之一。(见图1-35、图1-36、图1-37)
图1-35 刺绣作品《瓦雀栖枝》
图1-36 刺绣作品《郎世宁牡丹》
图1-37 刺绣作品:五品文官补子(www.zuozong.com)
三、莫道乡村寻常女,刺绣寄情传绣歌
乡村寻常人家女子,刺绣生情,倦绣思情:“姐儿窗下绣鸳鸯,薄福样郎君摇船正出浜。姐看子郎君针碰子手,郎看子娇娘船也横。”(冯梦龙《山歌·睃》)刺绣的姐儿如有自己的意中人,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只能以绣传情。现代我们收集的吴歌中也有大量乡村女子刺绣寄情的描画,如《绣荷包》:“东南风吹来浪头高,三层头楼浪格小姐勒拉绣荷包,一面要绣龙来一面要绣凤,要买五彩花线针来挑。头一挑要挑松鼠采葡萄,第二挑要挑白鹤童子御仙草,第三挑要挑三戏白牡丹,第四挑要挑白娘娘许仙相会在断桥,第五挑要挑五尺龙船龙演舞,第六挑要挑霍定金女扮男装离家逃,第七挑要挑七七四十九只灵官庙,第八挑要挑杭州西湖间株杨柳间株桃。小小荷包全绣好,拨拉(吴方言:送给)郎君哥哥挂勒腰,挪(吴方言:你)郎君哥哥高楼浪吃酒、低楼浪吃茶勿要说起格种真情事,漏仔口风断脚断手命难逃。”
四、刺绣生涯贫家女,倦绣贪看春色妍
城市一般人家,甚至仰仗刺绣糊口,如清苏州人沈复在他的《浮生六记》中记其妻陈芸:“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一日于书箧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认字,刺绣之余,渐通吟咏。”“时但见满室鲜衣,芸通体素淡,仅新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已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
贫穷人家女子以刺绣为生涯,或者父母失审,不能择伉俪,则更苦怨无诉,唐代秦韬玉《贫女》诗写道:“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擅长刺绣的贫寒女子,也许用尽自己平生之力也无力为自己赚取一份嫁妆。倦绣之余,倚绣而思,“蚕事正忙农事急,不知春色为谁妍”(朱淑真《东马塍》)。春恨秋悲也徒然,只好任岁月在丝线中飞走,红颜成皓首也未可知。
五、怨妇思夫绣作龟,敬献天子换君归
古时候怨妇思夫,无以排遣,“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寄情于方帕,相思入绣,凝结成无声的画、有情的诗,传诵古今。唐将张揆戍守边疆近十年,他的妻子非常思念自己的丈夫,于是绣诗于丝帛之上,呈给唐武宗。诗曰:“暌离已是十秋强,对镜那堪重理妆。闻雁几回修尺素,风霜先为制衣裳。开箱叠练先垂泪,拂杵调砧更断肠。绣作龟形献天子,愿教征客早还乡。”唐武宗见之,非常感动,诏令“放揆还乡”,并赐侯氏绢300匹,“以彰才美”。绣诗可以换得夫妻团圆,这只有在盛唐气象的唐代才会发生。
由古代女性刺绣衍生出来的刺绣活动、刺绣习俗所形成的刺绣文化,展现了一种生生不息的女性文化特色,充满了水乡女性细腻、秀美的性格,坚韧、智慧的精神气象。在新时代的感召下,苏州绣娘们竭尽所能、薪火相传,古老的苏绣技艺将再次获得文化上的再生和提升。
参考文献
[1]叶继红.传统技艺与文化再生[M].北京:群言出版社,2005.
[2](北宋)张先:《醉垂鞭》.
[3](明)汤显祖:《牡丹亭·游园惊梦·绕地游》.
[4](明)汤显祖:《牡丹亭·游园惊梦·尾声》.
[5](明)冯梦龙:《山歌·睃》.
[6]中共吴江市委宣传部等.中国·芦墟山歌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7](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作者:沈建东 原载《档案与建设》2015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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