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中篇幅最长的寓言,是讲神巫季咸与列子的老师壶子“斗法”的故事。虽然其“斗法”写得具体详尽,但文章的要害却在首尾。开篇以列子“道”外谈“道”入题。列子以为已经明“道”,所以妄言“道”。对于所谓神巫季咸的传说“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列子信以为真,沉醉其间,甚至认为,就“道”而言,季咸高于壶子。对于列子的妄信,壶子毫不客气地指出:“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就是说,壶子只与列子谈过文词,还“未既其实”,即还未涉及“道”,列子怎么会“得道”呢?这种诘问,一针见血,点破了列子“道”外的妄言。以鸡只有雌性而无雄性,即使有卵也无生殖繁衍之实,比喻求“道”要求实。至于所谓“而以道与世亢”,其中的“而”即尔,指列子;“以道”之“道”则是列子所谓的“道”,假道也。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以这种假道自以为得意,而去处世,则“必信”于妄,从而使人有机可乘给你相面。这是壶子对列子的言教,表现出对所谓神巫季咸的怀疑和轻蔑。接下来,壶子数次要列子带季咸来给自己相面,则是对列子的言教加身教。
在壶子接见季咸相面的过程中,表现出壶子以“象的流动与转化”对季咸极尽愚弄之能事,并将所谓神巫虚假不实的嘴脸暴露无遗。所谓愚弄,是指壶子故意显示某种气象,使季咸上当,以为壶子就如所显示的象那样。第一次就非常具有戏剧性。季咸看过壶子的气象后对列子说,他看到作为壶子死象的“湿灰”,并肯定地说壶子死定了,没有多长时间了。结果列子“涕泣沾襟”,见告壶子。壶子说:我显示给季咸看的,是作为阴气的“地文”之象,萌而不动不活,季咸大概只看见了我的生机闭锁之象。壶子告诉列子,让季咸明日再来。第二次见过后,季咸告诉列子,多亏遇到他,壶子得救了,生机也全恢复了。还说他在壶子那里见到了锁闭却活动的生机。在列子向壶子转告季咸的话后,壶子说他这次向季咸显示的,是作为阳气的“天壤”之象。对于这种象,壶子所描述的“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说这种象,也包括前面的“地文”之象,都不是出自内心之象,这里的“天壤”之象,则是从足跟发出来的。就是说,壶子可以显示锁闭生机之象,也可以显示抒发生机之象,这些象都“名实不入”即都不是出自内心。由此可知,季咸所见于壶子的气象,都不是壶子内在的真气象。壶子所谓“是殆见吾善者机也”,不过是说季咸所见壶子之象,都是壶子所随意变化之象而已。第三次看过后,季咸认为壶子“不齐”即神态恍惚,没办法相面。壶子告诉列子,他这次显示给季咸的,是“太冲莫胜”之象。壶子认为,季咸大概只看到了他的“衡气机”。所谓“太冲”就是“有物混成”的意味,或“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却尚未和的意味;“莫胜”也者,就是原始的混沌状态。这种意味,也就是壶子所谓的“衡气机”。值得注意的是,接下来壶子把相人之气象,比之为探水之渊。所谓“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就是说,人的气象有如水的深渊一样难测。在壶子看来,他还只列出三个方面的渊:“鲵桓”即大鲸鱼潜入深海,其深不可测的混沌之渊,相当于“太冲莫胜”;“止水”之渊,相当于“地文”;“流水”之渊,则相当于“天壤”。就是说,壶子只给季咸展示了这三个方面。此外,还有许多待审之渊。“九”不过是指多,而不一定就是九。最后一次,非常有趣,季咸来相面,立足未稳,就逃走了。列子追之不及。季咸何故不相而逃走?壶子说:“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在这里,壶子最终说出了他与季咸“斗法”的底牌,即“未始出吾宗”。就是说,壶子始终不让季咸摸到他守“道”的底细。而且在最后这一次,壶子还“虚而委蛇”,显示出扑朔迷离、不知属谁的虚幻之象,使季咸以为是所向披靡之风和随性奔流之水一样迷茫,所以季咸就被吓跑了。
经过壶子与季咸的“斗法”,列子最终觉悟到,他并没有从老师那里有所学,没有得“道”。这个觉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这使他从对季咸所谓神巫的迷醉中醒悟过来,也即从“道”外妄言“道”中醒悟过来。实际上,“道”是不可学的,“道”需要的是“无为”地体悟。所以,经过这种醒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这是对列子悟而得“道”的描述。其“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所筑的境界,就是超越有为的人和事。所以,由此“无为”,而能超越是非之“情”达到“独以其形立”的返朴归真的境界。所谓“纷而封哉,一以是终”,则是指对这种返朴归真的得“道”境界,凝结不散,保持始终。(www.zuozong.com)
在《应帝王》篇,插入这样一长段寓言故事,看似与帝王之事没有关系,但如果联系前面关于何人做帝王以及帝王应有的品格,那么这里所寓指的内涵就与帝王大有干系了。在庄子看来,真正能“治天下”的帝王,必须是得“道”之帝王。而这篇寓言的核心思想,正是讲如何得“道”。首先,列子的“道”外妄言的现象,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也包括一些帝王在内。“道”外妄言“道”,就是自以为得“道”,而实际上却是处于“道”外。这种情况下,不仅不能弘“道”,而且还会以假道害人。特别是关于得“道”不靠言传的寓指,尤其深刻,把老子“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的思想,经过寓言的具体描述进一步深化了。列子最后能得“道”,他走的关键一步,所谓“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就是老子所说的“绝学无忧”,或者说,不是言传的学“道”,而是归于“无为”以体“道”。季咸之所相,也是“道”外妄言。因为人的气象的根基在于“道”。不体“道”,也就不能从根本上把握人的气象。季咸不知道人的气象之变,是万变不离其宗,以至于被壶子“未始出吾宗”的做法愚弄得团团转,最后只能逃之夭夭。因此,所谓神巫,不过是“道”外“未既其实”的妄言家。所有这些,对于帝王任人论“道”,无疑都是重要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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