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谷如
摘 要:谢承《后汉书》记载许庆被冠以“轺车督邮”之名。督邮是应乘轺车的。关于许庆所实际乘坐的车,学者的看法有分歧。笔者根据汉时牛车和轺车的使用情况、舆服制度及出土实物,推测身为督邮的许庆由于家贫,不得已而乘牛车。由于轺车与牛车都四面敞露,乡里人凭此叫许庆为“轺车督邮”。
关键词:轺车;督邮;牛车;舆服制度
“轺车”的名称在传世文献及出土遣策等资料中颇为常见,汉画像石所描绘的画像及随葬品中有不少被认为是轺车的车。轺车是汉代双辕马车的一种车制,为官吏所乘用;多为坐乘;乘车人数,除御者外,一般仅坐一人;《说文·车部》:“轺,小车也。”轺车是一种小车。它的车厢同载物的牛车(大车)比起来相对较小;其车制的特点是装有伞式车盖,有些轺车还装有车耳()、四维、后门等部件,其规格按尊卑等级有规定。关于以上轺车的特征,大概没人会提出异议。但对于有一个轺车的记载,学者看法有分歧。
谢承《后汉书》:“许庆,字子伯。家贫,为郡督邮,乘牛车,乡里号曰:‘轺车督邮’。”亦见于《太平御览》卷七七五、马永易《实宾录》卷一。日本学者林巳奈夫将轺车视为小车类中的一种高级车,认为“许庆买不起官吏通常所乘的小车,总是乘一辆便宜的牛车。乡里人嘲笑他,给他冠以比小车更高级的‘轺车’之名,称呼为‘轺车督邮’”。[1]孙机则据许庆的故事说“(轺车)也可以驾牛”。[2]王雷说:“按《晋书·舆服志》载:‘轺车,古之时军车也。一马曰轺车,二马曰轺传。汉世贵辎輧而贱轺车,魏晋重轺车而贱辎輧。’许庆因家贫而为人所笑,这说明督邮应该是不乘轺车的。”[3]谢苍霖说:“原文‘牛车’、‘轺车’称述不一,疑有讹夺。”[4]
中国古代交通工具的使用有尊卑贵贱之分。从谢承所描写的场景看,乡里人看到身为督邮却乘“牛车”的许庆,会感到奇怪。汉时牛车一般是载任的车辆,也是民间的主要乘车。“地主阶级坐乘牛车的情况,不仅见于汉初,直到东汉末年,凡属削爵的贵族,居乡的官宦子弟,隐退的官吏,由于多是地主阶级出身,也都是坐乘牛车”。汉代经济条件不好时,“王侯将相也不免要坐乘牛车”[5]。《汉书·高五王传赞》:“其后诸侯唯得衣食租税,贫者或乘牛车。”《史记·平准书》:“汉兴,接秦之弊,丈夫从军旅,老弱转粮饷,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盐铁论·未通》:“是以百姓贫苦,而衣食不足,老弱负辂于路,而列卿大夫或乘牛车。”乘牛车被人嘲笑的故事则见于《汉书·外戚传上》:“史皇孙王夫人,宣帝母也……求得外祖母王媪,媪男无故,无故弟武,皆随使者诣阙。时乘黄牛车,故百姓谓之黄牛妪。”贵族是不乘牛车的。牛车价格也较轺车价格为贱,见居延汉简:“用马五匹直二万”,“牛车二两直四千”,“轺车二乘直万”,“服牛二六千”。[6]孙机指出汉代牛车的规格已有演变,西汉时牛车的规格很低,但从公元2世纪前期开始逐渐提高,到了东汉晚期牛车取代了马车。[7]《晋书·舆服志》载卤簿里的“御轺车”是驾牛的。不过,汉时轺车价格超过牛车一倍。从上文文义分析,难以认为许庆使用轺车。
关于督邮的职位和车乘,《后汉书·百官志》:“每郡置太守一人,二千石,丞一人……皆置诸曹掾史。本注曰:……其监属县,有五部督邮,曹掾一人。”注引《汉官仪》曰:“河南尹员吏九百二十七人,十二人百石……四部督邮吏部掾二十六人。”王雷说:“督邮既为郡之极位,那么其禄秩应在十二名百石官之中。”[8]《后汉书·舆服志》:“公、列侯安车,朱班轮,倚鹿较,伏熊轼,早缯盖,黑,右
。中二千石、二千石皆早盖,朱两
。其千石、六百石,朱左
。景帝中元五年,始诏六百石以上施车
……中二千石以上右
,三百石以上早布盖,千石以上早缯覆盖,二百石以下白布盖,皆有四维杠衣。贾人不得乘马车。”王雷据此说:“督邮出行时应乘一马拉的白布盖带维车。”[9]她似乎并未将“白布盖带维车”视为轺车。上文所引《后汉书·舆服志》中的“
”即车耳,车旁向外侧横出,是遮住车轮顶部的挡泥板。河南荥阳苌村汉墓壁画中绘有榜题为‘供北陵令时车’的“朱左
”之车,[10]也有榜题为“巴郡太守时车”的“朱两
”之车。同墓中的“白布盖”之车没有设
,“六百石”以下之官是不准设
的。
其实,《后汉书·舆服志》并不使用轺车的名称,一律称为安车。江陵凤凰山一六八号汉墓遣策简一:“案车一乘,马四匹,有盖。”简二:“轺车一乘,盖一,马二匹。”简九:“牛车一两。”当指此墓出土的车模型。墓中这些车的排列井然有序,次序是:安车、轺车、牛车。“轺车竹制双辕……车舆中部有一伞……有木轭二件”,“安车竹制单辕,……轺轭四件。其他部分结构与轺车同”,“牛车木制双辕”。“安车挽马四件,轺车挽马二件”,“牛一件”。[11]轺车御者俑跪坐,可知此车是坐乘的。通过这些记载,我们可以看出汉时安车的规格比轺车高。江陵凤凰山一六七号汉墓遣策写有“轺一乘”,[12]并出土了马车模型。此车装有,驾一马。可知这种车属于轺车。“白布盖”之车应是轺车,许庆应该用的是这种车。
武氏祠画像石中绘有榜题为“为督邮时”的车。此车车旁装有车屏。《周礼·春官·巾车》“漆车,藩蔽”郑玄注:“漆车,黑车也。藩,今时小车藩,漆席以为之。”《说文·竹部》:“藩,屏也。”《说文·车部》:“轩,曲辀藩车。”此车可能属于轩车。不过,对于轩车的形制,学者看法仍不一致,主要有两种说法。《后汉书·刘盆子传》:“(盆子)乘轩车大马,赤泥屏,纬襜、络。”李注:“襜,帷也;车上施帷,以屏蔽者。”孙机据此说“车箱两侧障以上连车盖之屏,应即轩车”,[13]林巳奈夫则认为轩车两旁的屏蔽与上面的车盖还有一定的距离。[14]从文献看,轩车往往还装有华盖,施文饰,其车体较大。[15]林巳奈夫指出“按《续汉书·舆服志》规定,官吏只准乘轺车,轩车之类则只有天子卤簿里属车中的‘皮轩’。但从此画像看,督邮实际上乘的就是这种车”。[16]王振铎说“史籍中所颁布的舆服制度是一回事,现实的历史生活,则另一回事”,指出从先秦以来马车的使用常见超出标准的情况。[17]
武梁祠画像石中还绘有榜题为“处士”的牛车。蒋英炬、吴文琪两位先生解释《武梁碑》说“武梁虽只当过州郡左吏小官,但却是个通经明谶,规守封建伦理道德,不贪世俗权贵,喜以隐逸自乐的人”,且指出榜题中的“处士”正指武梁本人。“汉代称高隐之处士,牛车也正为处士所习乘。”[18]如《后汉书·韩康传》:“博士公车连征不至。桓帝乃备玄之礼,以安车聘之。使者奉诏造康,康不得已,乃许诺。辞安车,自乘柴车,冒晨先使者发。至亭,亭长以韩征君当过,方发人牛修道桥。及见康柴车幅巾,以为田叟也,使夺其牛。”不过,武梁祠属于东汉晚期,尽管“处士车”是驾牛的车,但装有车篷,其车型与柴车不同。“柴车”指简陋的车,如《后汉书·赵壹传》李贤注:“柴车,弊恶之车也。”
文献载许庆另有他事,谢承《后汉书》:“庆尝与友人谈论汉无统嗣,幸臣专势,世俗衰薄,贤者放退,慨然据地悲哭。时称‘许子伯哭世’”(《太平御览》卷四八七引)。从语气看,他仍以儒士自居。孙机说:“以轺车为代表的马车,车身敞露,乘车者无论坐乘或立乘,都要保持端正的姿势。”[19]《论语·乡党》:“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儒者在登车时也有要讲究的姿势。如果许庆由于“家贫”无法安装车屏或车篷,总是乘敞露的牛车,而且和乘坐轺车时一样保持端正的姿势,乡里人自然会嘲笑于他。
牛天伟介绍了另一个有趣的例子:“南阳汉画砖中还有一例独特的牛车画像,车厢小似轺车,无盖,独辀(辕),驾二牛,因有残损,看不到辕的曲直,但‘二牛抬扛’式的驾牛方式清晰可见,牛前一人面向牛,双手牵牛鼻绳,似在拦车。车上一御者,一乘者,二人皆无冠而巾帻束发……(此)牛车也许就是许庆乘坐的牛拉‘轺车’吧”。[20]不过,由于此车并未装车盖,不应是轺车。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推测出许庆由于家贫,买不起轺车,且所乘的牛车可能也无法安装卷篷,故而他的牛车是似大车的牛车。
【注释】
[1]林巳奈夫:《汉代の文物》,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1976年版,第322页。
[2]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13页。
[3]王雷:《督邮小考》,《首都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2期。
[4]谢苍霖:《绰号异称辞典》,江西高校出版社1999年版,第55页。(www.zuozong.com)
[5]关于汉代文献中牛车的使用情况,详见王振铎《东汉车制复原研究》(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3页)。
[6]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居延汉简甲乙编》(下),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5页。“候长觻得广昌里公乘礼忠年卅”(三七·三五)。
[7]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增订本)》,第118页。
[8]王雷:《督邮小考》,第9页。
[9]上揭书。
[10]孙机先生(《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增订本)》,第114页)作详细的解释。《汉官·百官公卿表》:“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他指出“当他任‘□陵令’时,所乘之车左为红色,右
为黑色”,“壁画中所见‘朱左
’之车与其身份正合”。
[11]陈振裕:《江陵凤凰山一六八号汉墓》,《考古学报》1993年第4期。
[12]吉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凤凰山一六七号汉墓遣策考释》,《文物》1976年第10期。
[13]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增订本),第114页。
[14]林巳奈夫:《汉代の文物》,第336—338页。
[15]王振铎:《东汉车制复原研究》,第71—72页。
[16]林巳奈夫:《后汉时代の马车行列》,《东方学报》第37册,1966年,第211页。
[17]王振铎:《东汉车制复原研究》,第83—85页。
[18]蒋英炬、吴文琪:《汉代武氏墓群石刻研究》,山东美术出版社1995年版,第107页。
[19]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增订本),第119页。
[20]牛天伟:《试论汉画像石砖中的车》,张文军:《中国汉画学会第十三届年会论文集》,中国汉画学会2011年版,第1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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