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舍解决了,但学生住宿是个大问题,乐山城内外并没有能够容纳上千学生住宿的地方,所以学生零散分布在城内外七处宿舍。这些宿舍大多是租借本地单位、工厂、寺庙、学校的房舍。第一宿舍借用文庙对面月咡塘乐山县财务委员会的房舍;第二宿舍在龙神祠;第三宿舍先在观斗山,后来由第一宿舍扩建至叮咚街龙兴丝厂作为第三宿舍;第四宿舍则借用高西门外露济寺的部分房舍;城东北兴发街范氏打米厂为第五宿舍;唯一一座由武大自己修建的宿舍,是位于大渡河边斑竹湾的第六宿舍;白塔街教会进德女校是唯一的女生宿舍。各宿舍依据距离各学院远近来分配学生,比如龙神祠离文庙最近,所住的就是文、法学院的男生,露济寺和斑竹湾离三育学校和李公祠较近,所住的就是理、工学院的男生。
六所男生宿舍环境、条件各不相同。第一宿舍全住大一新生,条件简陋,宿舍是大开间,上下两层铺位挤满了人,没有自习室,夜晚学生大都半躺在床上或坐在床沿上温习功课。条件最差的大约是第五宿舍,被学生戏称为“黑宫”。整个寝室是一个特大的通铺间,床铺首尾相接,上百人挤在一起,屋内没有窗户,白天也要开灯才能看清人影。宿舍里不但有老鼠,而且有蛇。据说,大梁上曾有一条大蟒蛇,掉在同学的床铺上,被一个广东籍的同学捕捉来做了美食。[70]武大自己修建的第六宿舍条件比前两者稍好,但也并不优越。房子由竹笆构成,下面铺地板,充斥大量臭虫和老鼠。学生常被臭虫咬得被子血迹斑斑,褥子反面密密麻麻布满臭虫,好似烧饼上的芝麻。乐山的老鼠身躯硕大,但动作灵活,常咬食衣物。宿舍里没有开水,喝水只有去茶馆。[71]
位于两个寺庙中的宿舍条件倒相对不错。龙神祠是最大的一所宿舍,可容三百人左右。东边是一长形木结构的楼层,东、西窗户下,皆摆有两张大自修桌,可坐八人,桌内、桌上皆可放书。大自修室可坐下三百人,不论白天或夜晚,总有人在看书或写文章。龙神祠宿舍有一个与各宿舍不同的特点,即坐在大自修室里,向东望去,可以尽情欣赏岷江风光;向东南远眺,依稀可见乐山大佛;向南俯视,看得到匍匐的乐山城。1942年,在武大外文系念书的本地青年邹绛在龙神祠中眺望乐山城,写下诗歌《破碎的城市》:
“破碎的城市冷寂地躺在我脚下,/就像是古代湮没了的庞贝城一样,/而那黑色的喑哑的河流也在/她的身边几乎停止了搏动……
“浓重的云雾压着对河的山,/压着没有钟声的庙宇,压着/蛰伏在每一个屋脊下的灰暗/而噤住了喉舌的生物……”[72]
这首交织着个人、城市、国家情怀的感奋之诗,为乐山城和龙神祠留下了一份小小的人文记录。
图5-7 九龙巷尽头的龙神祠,要攀爬高高的梯坎才能达到。
露济寺第四宿舍一部分是原庙改建,一部分是新建的两排两层楼房,大约有30多个房间,装有天花板和地板。露济寺一时庙学合一,发生了奇妙的合响。每天晨昏,尼姑们在神像前焚香鸣钟,进行膜拜。机械系的崔永祥同学,则在佛殿后边的一个小房间内练习小提琴。[73]
六所男生宿舍虽然条件不同,却一致体现了武大的治学风气:(www.zuozong.com)
西洋琴声和传统钟声齐鸣,不同而和。
“一是进出自由,谁想搬来或搬出,可以随时为之,无人阻挡。二是各人按自己的生活习惯行事,谁也不会干涉。睡大觉,开夜车,悉听尊便。坐在茶馆里看书,躲在寝室里看书,待在自修室里看书,皆无不可。三是无人喧哗、吵闹。吃饭及其后短时间内,大家会高声说笑,或练习乐器,此外,无人不小声说话。若要高谈阔论,那就到茶馆里去。四是读书空气浓厚。在武大不好读书的人是被人瞧不起的。”[74]
白塔街进德女校的四层楼房条件最好,用作女生宿舍,被称为“白宫”。白塔街是嘉定城西一条幽静的街道,中间有一段有墙无屋,可以望见乐山大佛和佛脚下来往的帆影,春夏晴朗的日子,还可以望见峨眉山上的融雪。[75]文焕章、文幼章父子先后负责的教堂、学校、药房都在这条街上,进德女校也是其教会所办。这条街来来往往的多是学生、教师、教会人士、医生等。
齐邦媛当年住白宫二楼的一间房间,是靠窗的上铺,窗子开向白塔街,为了安全起见,窗户外面用木条封住了,光线很暗。宿舍屋内电灯昏暗,九点熄灯后,各人点起小油灯,考试前才舍得点小蜡烛。宿舍二楼有一间自修室,窗大明亮,晚上灯光较足,大约有三十个座位,但永远被高年级同学占满。[76]
在“白宫”服务的工友中有两位本地人,通过与他们的交往,武大学生和本地民众产生了联系和情感。宿舍有两名男门卫,一位是随武大来的武汉人老姚,另一位是乐山苏稽人。学生记得苏稽门卫个子瘦高,经常穿一件布长衫,工作时身上老是系着一条围腰,如果有人来女生宿舍找人,他常常用地道的苏稽口音高叫道:“某某,有人会。”这声音经常引来旁人的窗口窥视,所以女生们多不愿意别人来访。还有一位专门负责清洁卫生、送开水的本地妇女,大家都叫她“见缸倒”婆婆。每当水开后,她就会把开水倒进每个人的漱口杯里。要是哪一天学生没有准备杯子,她发现了学生的饭碗也要给倒上,如果连饭碗也没找到的话,过后她会很关心地用责怪的口吻说:“你这人忘性真大,啥都没准备,找也找不到其他东西给你倒水,你昨天喝到水没有?”[77]
武汉大学只有这七个学生宿舍,但每年开学时,总有老生对新生说:“我们还有一些同学住在第八宿舍。”因为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师生们的身体素质急剧下降,癌症、肺病等病痛经常侵夺他们的生命,因本地食盐中钡盐过量而引起的“病”也会致人死亡。师生死后被埋在嘉定城西北的一座小山上,这座“武大公墓”便被称为“第八宿舍”。师生常听得人说“某某同学搬到第八宿舍去了”,便心下凄然。值得一提的是,后来,武汉大学校医院联合在乐山五通桥的黄海化工社,发现了病的病灶,并攻克了食盐提炼中减少钡盐的难题。困扰乐山人多年的病终于消失了,这也是武大对乐山的反哺之意。
1945年抗战胜利后,武大学生陆续回到武汉,有些学生因故滞留乐山,度过了他们在四川的最后一个农历新年。五舍“黑宫”一个叫姚舜的学生做了一副春联贴在房门上,上联是:“住黑宫,吃平价米,谈古今书,苦中作乐”,下联是:“访白宫,结盟邦友,打艰辛仗,死里求生”,横批为“天下太平”。[78]
武大学子终于在乐山城的庇护下熬过了艰辛岁月,迎来了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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