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永远向前,不留痕迹。我们来聊一聊凄风苦雨的《霸王别姬》。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人要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这是电影里的梨园师傅的一句话,他对程蝶衣说过,对小四说过,对所有的徒弟说过。中国人自古讲求一个“命”字,不与命争,各安其命。可是,这“命”又由谁定呢?
程蝶衣儿时唱不出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是因为他本是男儿郎,即便身为娼妓的母亲留不下他,不得已送他到戏园子,他自我的身份认定也是男儿郎。可后来在小石头的烟斗下他却合着满嘴血唱出来了,凄凄如诉。是师哥的一路帮扶,还是对成角儿的渴望,抑或是认命。当菊仙出现,他在袁四爷那里拿到曾归属于玷污他的张公公的那把宝剑送给段小楼时,他在这场关系中哀怨的命运是否就注定了,他又要用什么身份去喝那一杯喜酒。毒瘾发作时,菊仙充当了他的母亲的角色,抱着他颤抖的身体哭泣,他对于“母亲”这一身份的依赖交付给了他的“情敌”。当他在被告席上说出“青木是懂戏的”,“如果青木还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国了”,恰恰如段小楼在批斗中喊出的他的身份:戏迷,戏痴,戏疯子。而程蝶衣最后选择在戏中如虞姬一般拔剑自刎,或许于他,这是最好的结局。戏梦人生,情爱难懂,谁来定义程蝶衣的身份,男儿郎,女娇娥,角儿,戏痴,艺术家,汉奸,反动派……不过黄粱一梦,只可叹他的爱恋终错付。
段小楼是霸王吗?戏里是,现实中不是。为什么戏外不是,因为他如你我一样,有一颗纠结的灵魂。他爱小豆子,他爱菊仙,他爱京戏,更重要的他爱自己的命,要说整部戏里谁最惜命信命,怕就是段小楼了。他是谁?是雪夜里为小豆子受罚的小石头,是当年京城里响当当的角儿,是吃花酒讨了亲的爷,是台上吊了眉毛凛凛气概的楚霸王。他还是谁?他啐了唱完堂会的蝶衣,他给各位老总鞠躬致歉,他应了小四的要求拍了砖,可他却不敢说一句他爱菊仙,他也不懂蝶衣“少了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的偏执。人有千面,戏里戏外,谁能游刃有余,其实他就是我和你。
1.电影中程蝶衣的“虞姬”扮相
2.程蝶衣是一个真正的戏痴,活在戏中无法自拔
这部电影里唯一置身于戏外的就是菊仙了,她本是“窑姐”,钟情于段小楼,信他可以带自己脱离本来的“窑姐”身份。用自己的常识或者叫社会经验拉着段小楼在乱世中深深浅浅地走,用生命护着他。她爱段小楼,所以她无法容忍程蝶衣的爱恋;她也爱程蝶衣,所以在他遇难处时想办法救他。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两个男人可以不再一起唱戏,仿佛这样就可斩断蝶衣的情丝;她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保住段小楼的孩子,她说对不起,好像孩子是她作为段小楼的女人最大的象征。老鸨说“窑姐永远是窑姐”,她轻笑蔑之,却一生爱白衫;自己避讳半生的身份却成为自己的男人不肯说爱的理由。所以她选择穿嫁衣自杀,留下来时未有的整洁的鞋子。她是谁,花满楼头牌,段小楼的妻子,程蝶衣的“母亲”,除了选择自杀时她从未是她自己。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菊仙的情义,菊仙的爱与恨是万千女性最大的悲哀。可怜菊仙只是艺名,或许她没有真正属于她的名字,又怎么会有她为之抗争的身份。
生而为人,我们内心都渴望有一个自己独特的身份,自己承认它,他人承认它,社会承认它。这是一种隐匿的渴望,又是一种急切的需要。就连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罪犯都要在牢狱中保持圣诞的神圣,演出自己的戏剧,小心掩藏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为获取一个合适的身份的抗争如此激荡。基于此,所有的情爱,所有的关系,所有的纷争,全部的历史都在这欲念下熊熊燃烧,你和我都注定逃不离。
小四或许是在这种撕裂的渴望中最痛苦的吧。历史的更迭,观念的改变,理想的褪色,一切的一切在他的心中渐渐模糊。他头顶水盆信誓旦旦要成角儿时的坚持是真的,他抢走程蝶衣虞姬的角色时的狠厉是真的,他爱抚袁四爷曾送给程蝶衣的头饰时那痴迷的深情是真的,都是真的。他在午夜梦回时是否也曾疑惑到底自己是旧社会的角儿,还是新社会的新人,他该给自己怎样一个合适的身份定位。他是否完成了师傅教他的“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也许是,也许不是。他是个赶在时代前头的弄潮儿,却又不知道所谓的时代又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时代尚且难自个儿成全自个,更何况他小四这样一个唱戏的呢。(www.zuozong.com)
1.程蝶衣与段小楼最后一次演绎了“霸王别姬”,然后挥刀自刎
2.“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儿身”,这是程蝶衣一生最好的写照
那京剧本身呢?“国粹”在如今是个简单的词,仿佛人人都能用,也都不会用错似的。在中国现代史这动荡不安的一百多年来,谁能给京剧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呢?怎么样它才算是自个儿成全了自个儿?程蝶衣给日本人去唱《牡丹亭》时,他想着,戏终归只是戏,所以只要有人听,他就去唱。戏里的只是戏里的,它管不了戏外的苦难与悲哀。那戏里的霸王哪曾区分过什么日本人中国人?他听到的只是楚歌啊。样板戏兴起时代,程蝶衣让小四跪下,骂他不成器,只晓得走近道,如是这样,终身也成不了角儿。可是程蝶衣哪知道,这京戏早已不在他手里,怎么唱,年轻一代早有别的说法。他一个旧时代的人,越是祭出传统的大旗,就越是让人觉得,这京戏早就该变变了。道理在谁手里?谁能说得清?昔日的霸王不也一夜之间就成了亡国魂了?一个京戏又能算什么。
所以命由谁定呢?程蝶衣在黎明之下,见着的那个孤儿,那时他的恻隐之心可曾想过,这未来的主可是要揭发自己的?即便知道了,他又能如何,就不救了么?一个人哪能管得上这些?只有命啊。一切试图把历史必然性的逻辑套用到个体命运上去的做法,要么就认定了天命是可知又可违的。可若那天命又是不可知的,那谈起所谓天命又有何意义?不都是活着么?陈蝶衣不信这一套,他个人的坚持,几十年如一日地唱着,不管着外头的人推翻了多少帝王,又重建起多少王朝,他只是唱着。是否可以说,程蝶衣在成全自个儿,在另一个意义上,也是一种逃避?难道他终身也没原谅那把自己送进梨园的母亲?他与段小楼之间的历史债算是还清了,他和他自己的呢?他终究算是成全自己了吗?没人知道。我们只知道,在爱与被爱的折磨中,在无尽的情欲中,程蝶衣迷失在了男儿身与女儿身的模糊之中,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总结
爱欲的问题是古今中外的一个大问题,它代表着人内心深处最原始和基础的欲望。而欲望在现代社会中,不仅仅是需要被道德和伦理所约束,而且也需要在一定的范围内得到抒发。
爱欲是甜蜜的,也是苦涩的。在《霸王别姬》中,程蝶衣的爱欲是悲剧性的,不仅因为他个性上的执拗,而且也因为它被社会所不容。我们必须要树立的一个观念是,爱欲不是变态的、扭曲的和兽性的,虽然它可以这种形式展示。爱欲也代表着人内心深处对真善美最诚挚的追求,所以,程蝶衣的悲剧也是爱欲在现代社会中的必然命运。
这一命运在战争这个极端环境中得到了最大程度上的控诉,它是对命运不公和人类邪恶的控诉。在《色·戒》中,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女主人公们因美丽而“犯罪”。这个罪是人为的,不是自然的,它是别人强加给美与爱欲的。在这种环境下,我们更应该善待爱欲,善待美与善良,善待自己,善待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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