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比利·林恩是一个美国英雄。19岁那年,他被派往伊拉克战场。在一次与伊拉克当地反对派武装的遭遇战中,他所在B班的班长遭到敌人的伏击受伤了。于是,林恩奋不顾身地冲向前,与敌人面对面肉搏,最终救下班长。林恩的这次行动被当时在场的另一名士兵拍摄下来,传回国内网络,引起轰动。美国人民深受鼓舞,为士兵们的英勇感到骄傲。为表彰他们,又鼓舞人民的爱国热情,他们受邀回国,作为美国士兵的代表,参加NFL(美式橄榄球联盟)赛事的中场表演。
李安的这部上映于2016年的新片,根据同名小说改编,取材于真实事件。电影以士兵林恩参加中场表演的前前后后为主线,详细描绘了林恩在“国内战场”中所遭遇到的一系列看上去虽琐碎但具有代表性的事件。观众们原本期待的是一部美国战争特效大片,不料李安送给我们的却是一部十足“文艺闷片”。全片用作宣传噱头的120帧摄制技术,不像是《少年派》中惹人注目的3D效果那样与电影内容本身有直接的关系,看上去可有可无。部分观众甚至抱怨,人眼暂时还不适应120帧影像,那过分真实与直接的画面让部分眼睛觉着眩晕。影片上映期间,过多的注意力集中在这技术革新上;与此同时,关于李安的这部电影本身,他如何讲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以及他如何通过电影处理“战争叙事”,这一系列更为核心的问题却没多少人提起。
1.欢迎战争英雄的仪式上的烟花灿烂与人声鼎沸让比利·林恩感到极度不适
3.比利·林恩在这场“爱国秀”的任务中也遇到了自己的爱情
这是一部真正反映战争的电影。那么,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才算是真正关于战争的呢?难道有很多我们所熟知的战争片其实与战争无关?想象一下,当一部电影宣称自己是一部真实的战争片时,这个“真实”意味着什么?“真实”的战争片满足于观众的哪种类型的需要?我们凭什么想看一部反映真实战场的片子?是因为渴望战争?显然不是。导演通过镜头告诉我们,真实的战场就是这个样子的,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好莱坞惯用这样一种套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受征兵广告的煽动,奋不顾身地冲上前线,结果发现战争不如他原本想象的那样能激发人的德行,相反,战争撕开人性,把邪恶抖落出来。换句话说,在战争叙事中,一旦引入“真实”,任何一种正面描述“战争是什么”的叙事都将无效。我们既不能赞美战争,也不能谴责战争;不能认为奋勇杀敌者是勇敢的,也不能认为求生者的挣扎是一种怯懦。战争如其所是地发生在那,而那些传回后方的战场传说,其目的不在于让后方知道在前线发生了什么;相反,任何一种战争叙事,都与战争本身无关,它只是政客们用来收取军工税的工具,或者是反战派用来刺激和平者的神经而骗选票用的。可是一部强调“真实”,并以此作为评价好坏的唯一标准的战争片,在它这种类型的叙事中,它的“真实”与真正的真实(real reality)是什么关系?
简而言之,如果“真实”的修辞逻辑的最终结论是,任何一种关于战争的说辞都是谎言,而且,所有类型的战争叙事都不能抵达真正的真实所处的那个位置,那这就意味着前方的战事与后方的和平之间,无法建构出一套让双方处于对等位置的有效沟通机制。一名士兵退伍回家,他不与人谈起自身经历的任何事情,无法与没上过战场的人用同一种态度享受和平。
经历过战争的人对“什么是和平”有一种与常人完全不同的态度。和平年代下出生的普通人认为,和平是自然状态;可是老兵却认为,和平只是表象,战争才是本质。两种观点谁也无法说服谁,在其各自表述的意义上,都是某种真实。在这种思路下,李安的电影提醒我们,要警惕那种“反修辞”的修辞策略,那些认定:一切战场上传回来的传说都与战场本身无关的人,他们提供给我们的“反战修辞”也只是各方纠缠于一处的那个“战争”场域中的一个部分罢了。(www.zuozong.com)
被召回的比利·林恩知道,他和他的战友们成了爱国主义的宣传工具。他们的班长对他们说,作为爱国宣传工具也是战士的任务,同前线的任务一样,都是极其严肃的,是一名美国士兵职责内必须做的事情。但这些在战场上“野蛮”惯了的士兵们,一下子让他们参演走秀,这多少令他们为难。他们听从命令,但又理解不了命令的实质。他们难以理解,如果美国人以他们为傲,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像个猴子那样上台以供人观赏?为什么需要他们做出个样子?难道不能以真实的面目出现吗?为了祖国的和平稳定,他们离开故土;如今回到后方,他们竟然成了一些不安分子了?
美国民众对英雄们的欢呼过后,他们又要奔赴战场,他们对此无怨无悔
在战场上,敌我之间的界限是清晰的,目标也是明确的。每个士兵在其各自的位置上,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彼此信任着。但就是这样一些士兵,回国后,在各方的关注下,他们所处的位置却模糊起来。一方面,他们是英雄,是不丢下任何一个战友的美军士兵;另一方面,他们又是杀人机器。在后方的人看来,士兵们服从命令杀敌,但他们却不理解那个命令本身是否为正当的,他们不过是一群杀过人的野蛮人罢了。战场是法外之地,从那里回来的,已不再是当初从这里离开的那个。
这些在战场上有着各自位置的人,在这里却是无所适从的。他们是多余的,被用作道具展示给观众看的。美国人是否关心他们的生死,他们对那场战争持何种立场,他们是一群国家栋梁,还只是些无处可去了才去当兵的不良少年,这一系列问题都无关紧要。林恩和他的战士们必须表演完这一段,像个职业模特那样,走到特定的位置,停下来,转身,跟随节奏与旋律的指示,再走到另一个特定的位置。该如何挥手向观众致意,如何向转身离场,这一切都已被安排好。他们是节目的一部分,而不是反过来,这个节目是献给他们的。他们要像其他演员一样演好自己;同时,这又意味着,如果他们演得不好,就会有人去代替他们。
更进一步,他们的英雄事迹,在他们身上所体现的美国精神,并不是这场表演的核心内容;相反,他们是这场表演的陪衬。他们来不是为了接受美国人民的赞美的,相反,他们被装扮成可爱的大兵形象,用作点心佐料,以讨好美国人民。战场上的英勇行为,如今是他们推销自己的筹码。没有人能理解这个资本游戏,作为整体,它的目的何在。士兵德行与性感热臀舞在同一个舞台上一同出售。那这是否意味着,不仅这个在舞台上走着猫步的自己,还有那个在战场上把自己交付给生存之必然性的自己,都属于这个用来玩电臀舞和橄榄球的舞台?如果这就是最终结论,那战争本身又能意味着什么?林恩和他的战友们不过只是一部战争游戏中的棋子,在棋子背后操控他们的,是观众、资本家、政客,甚至是整个世界。
可是真实的战争却不是游戏,纵然政治家眼中的战争不过是战情室里的一副棋盘,可真正去战争、去面对着生死之一瞬间的人是他们呀!政客们可以玩弄与操作“英雄”形象,即便如此,真正的英雄依然不是政客们生产出来的。
林恩离开了,他没有任何办法将那原原本本的“真正的真实”带回来给美国人民。他知道,要做到这点几乎不可能。同时,他也不想这么做,他并不比那些吃炸鸡喝啤酒看比赛的人对这场战争有着更多的理解。他不认为自己真是个英雄,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必须成为一个美国人需要的那种英雄。相比于那个舞台,他所在的地方是另一极。以舞台的视角去看,战争变幻着各种形象;但从他的位置出发去看,他所做的一切事情无非只是与战友们一起承受着最真实的暴力,只有如此他才能保护好那个舞台,暴力才有机会在那里把自己呈现为某种暴力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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