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毛泽东等军委首长来到化林坪。次日,军委纵队全部到达化林坪。
他们眼前的化林坪已经衰败破落,全无当年茶马古道川藏重镇的热闹景象。想当初这里是联结川康(藏)的要道,也是从古雅州(今雅安)到打箭炉(今康定)的必经之路,还是一个互市贸易的集镇。回溯一番,清康熙二年即在此设“守备一员,标兵一营”——名曰“化林营”,雍正七年(1729年)为化林都司所在(相当于后来的州府)——又称“化林城”,清雍正十三年(1735年),时任理藩院主事的果亲王(康熙十七子允礼)主持七世达赖返藏事宜。雍正七年(1729年),西藏噶厦阿尔布巴和颇罗鼐内讧,蒙古准噶尔部也准备插手,清廷为保护七世达赖,特在今甘孜州道孚县协德乡境内择得环境气候与七世达赖出生地理塘、居住地拉萨相近之风水宝地,为七世达赖兴建避难居所,御赐寺名“惠远寺”(藏名“嗄达强巴林”意即“解脱”),俗称“泰宁城”或“乾宁城”。雍正十二年(1734年),清军入藏后阿尔布巴和颇罗鼐内讧被搞定,准噶尔部向清廷乞和,藏区威胁解除,雍正又派果亲王与蒙古高僧呼图克图到惠远寺主持七世达赖由此返藏事宜。果亲王返京途经化林坪时,曾赋诗一首并刊碑:
泰宁城到化林坪,
峻岭临江鸟道行。
天限华羌开此地,
塞垣宜建最高坪。[23]
据任乃强先生考证,化林城原建时,有六街大道及城垣,环城筑有营房,城内有商肆、都司署、关帝庙、城隍庙、安抚使署、千总署、土地祠、川主宫、金花庙、青山排闼坊、果亲王诗碑等建筑,百业兴盛,很有一番繁华气度。
后来就走下坡路了,民国元年,还是化林县城,次年化林、泸定合并,又变县佐(分县)。
据化林坪的老人们说,红军从此过路时,化林坪还是分县县治所在,还有点“化林城”的模样,城垣城堡尚存,都司衙门亦在。要按现如今的说法,这里的居民,那会儿还都勉强算得上是“城镇户口”。据当地群众说,毛泽东在此住过两三天,但当年见过红军的老人如今都已去世,毛泽东究竟住的是哪家,现在谁也没法说明白——那时节天天过红军,讲话的官长很多他们也不知道这中间谁是“朱毛”。而据泸定县文化馆原馆长赵玉林先生考证,认为毛泽东是住在村南头一个叫作“新康合作社化林坪客栈”的石砌房屋中——就是赵玉林先生家隔壁。据说毛泽东早上起来兴之所至还亲自在原都市衙门的墙上刷了一条标语:“川军弟兄们回家种地不要给军阀卖命”,可惜这刷了标语的围墙在20世纪80年代分田到户时已经拆除,都司衙门什么的,干脆也成了断垣残壁甚至猪圈。
倪德元老人曾听母亲回忆:
红军打仗很得行,尽是些十七八岁的小娃娃子,他们打了仗回来身上挂满了机柄(保险)在首长那里报功,那些机柄都是从川军手里缴来的。他们人小,缴的枪身太重,背不动那么多枪,所以扔掉枪身,只要枪栓。红军煮饭时,是大家都把各自米袋内装的米,向锅内倒些,煮熟后各自打吃,我要做饭时请他们腾锅,他们总是叫我不要再做饭,同他们一起吃。煮饭烧用的柴,他们也要付钱。他们每一批在走之前都要来问我,有没有损坏和遗失的东西,我说没有的,他们才愉快地走了,红军真好,我还没有见到过这样好的军队。[24]
老太太还是没整明白,只抽枪栓不要枪,不是怕背不动,而是瞅不上——枪太孬。
红军在化林坪留下了口碑,多次去过化林坪的笔者也感受很深。
其中一个口碑,是红军总参谋长刘伯承留下的。
2004年笔者第一次去化林坪时,遇上了一位姓周名振良的村长。这位村长祖上曾是村中大户,文化水平不低,据说从前当过赤脚医生,当时从事的副业就是开了个小诊所,为乡亲们解决些吃药打针输液之类的问题。周村长也是位有心人,对化林坪的脱贫和开发很是上心,关于化林坪历史渊源的文字资料也有不少,跟笔者谈起来也头头是道,如数家珍。周振良说他有两位叔伯爷爷,一位叫周奕朝,一位叫周奕廷,他们兄弟俩跟红军总参谋长刘伯承曾是川军中的“军中袍泽”。刘伯承领导顺泸起义时,周奕廷是他手下的团长而周奕朝是军需官。化林坪原本就是由兵丁世袭的兵营演变而来的,居民中好多人就是一代代绿营兵的后裔,青壮年们可能遗传基因中就有不少尚武的传统,所以辛亥后正在雅安上中学的周奕廷就邀约了十来位青年,远涉千里到成都考取了四川督军熊克武办的讲武堂,毕业后又分配到川军第一旅第一团当排长。而这个团的团长就是川军中以善战闻名的刘伯承。讨袁护法之役中刘伯承负重伤摘取了右眼球,当时侍奉左右的就是这位周奕廷。
后来刘伯承成了共产党,周氏兄弟当然也就跟着他举旗跟军阀们打起了死仗。
跟当时共产党人的大多数起义一样,顺泸起义坚持了半年最后也陷于失败。队伍被打散、被收编,刘伯承也离队出走,周奕廷因与共产党联系密切后被杀害于成都,周奕朝则避过追捕辗转回到了化林坪。听说“赤匪”打来了,“杀人放火共产还共妻”,化林坪的老百姓大都逃之夭夭。而周奕朝却心中有数,知道老长官刘伯承就在“朱毛”的队伍中,他叫全家留下来都别害怕:红军是共产党的队伍很讲规矩,他也要等着见见他这位老长官……
在化林坪周家算是大户,门面很是整齐,又有人在外当过团长,这算是化林坪近几十年出过的大官,所以陈光带着红二师进村时就把周家当作土豪打了一把,取了粮食拿走东西还让周奕廷弟媳做向导向汉源出发——当时满村都找不着老百姓。
这时候刘伯承正从后面赶到化林坪,他听过红二师的汇报后心中就有些明白:烈士周奕廷的家就在化林坪,莫非陈光把人家当土豪打了。见到在路边相迎的周奕朝,他一眼就认出了当年自己手下的这位军需官。刘伯承说,奕廷牺牲的事情我早已知道,顺泸暴动虽然失败但革命并没有失败,现如今革命形势已是今非昔比,红军北上远征党也变得更加成熟坚强,我们现在马上就要进攻雅安,我看你赶紧把家中的事情安排一下,三天后到雅安跟我们一起北上……
周奕朝见到老长官泪流满面,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www.zuozong.com)
刘伯承又问:“奕廷家里还有什么人?现在家境如何?有没有什么困难?”
这话问在了周奕朝的伤心处:“奕廷牺牲后他老婆也在雅安郁郁而终,留下丕焜丕炯两个孤儿,大的四五岁,小的还在吃奶,因身边无人照顾,人都死了几天了这孩子还在妈妈身边要奶吃。家里得知情况后才去把孩子们接回老家,现在是我和三弟分别在抚养……”
刘伯承闻听此讯不胜唏嘘:“你赶紧把孩子们带到都司衙门来让我看看。”
都司衙门是刘伯承临时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周奕朝回到家中,把因怕到处乱跑被子弹打伤而藏匿在地窖中的两个孩子叫了出来,一起捧着周奕廷的遗像去见“刘伯伯”。两个孩子见着“刘伯伯”就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刘伯承眼含泪光揽过两位烈士遗孤,面对烈士遗像默然良久……
刘伯承告诉两个孩子:“现在好好读书,要听大人的话,长大了来找我。”
这时外面还有零星枪声,部队还在继续前进,刘伯承不能久留,便留下了几百两烟土和一些现大洋,让周奕朝安排好烈士遗孤就到雅安来找他。同时还修书一封让周家三弟火速送给前面红二师政治部:
二师政治部:
据调查,你们新兵连在化林坪打了一家姓周的土豪,并将其家中一个女人带去了。
查,周奕廷在泸州暴动时曾充暴动军的团长,近为刘文辉捕杀,该女是其弟妇,周奕廷是革命家属,不应没收,该女亦不应捉,除我们已给的抚恤外,你们就应即将该女释放,交给来人带回,并予以相当抚慰(如你们到清溪可给以相当物品),来人亦希接洽招待。
总政治部
六·二于化林坪
周家大门也被贴上了布告:
周首臣、周群臣二家均是革命家属,各友军经过,不得扰动,并予以保护为要。
红军总政治部一九三五年六月
实际上周氏媳妇把红二师带到了要去的地方,刘伯承修书时她已经被放回而且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周家三弟去红二师的半道上碰见了已经安全返回的她,也就一同打道回府而没有再去红二师送信,这件珍贵的文物也就因此而得以保存至今……
红军走后周家兄弟被国民党军吊打逼问了一番,然而这周家兄弟藏起了刘伯承的书信布告,他们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周奕朝被放回后马上就到雅安去追刘伯承,行至半道上却听说红军没有进雅安而是直接去宝兴翻了雪山……
周奕朝怏怏归来一病不起,很快就与世长辞,几年后他的弟弟也撒手人寰。周奕朝去世前将藏匿刘伯承的书信和布告的地方告诉了烈士遗孤,嘱咐他们“长大了一定要去找你们的刘伯伯”。于是烈士遗孤周丕炯将这两件珍贵的文物保存在周宅屋檐的瓦弄里,躲过了十多年血雨腥风。15年后刘邓率队伍解放了四川,这书信和布告也就成了重要的证物,周氏后人也因此得到了烈士家属的优抚。
周丕炯入学深造后还在甘肃做了干部。[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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