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连政治指导员黄守义向孙继先报告了情况。
原来这就是那只往来送信的船,不用时就泊在这个岔河湾里,还搭了个哨棚派人看着。一连冲向安顺场街心时也打这儿经过,夜暗沉沉的谁都没注意这儿泊着一条船,旁边还有个哨棚。待到场镇里枪声响起来时,守船的几个袍哥赶紧把船拖出来想往对岸逃跑。当二连搜索到河边时,船已经离岸三四十米了。幸而河岸边水浅,二连战士们跳进水中端着机枪兜空一梭子,又连唬带吓一通吆喝,船又被乖乖地摇回了岸边……
船到手了,孙继先却犯了难。
按刘总参谋长的部署,找到了船马上就应该渡河,夺取对岸滩头阵地。现在夜晚沉沉,大渡河的咆哮声又淹没了刚才战斗的枪声,对岸的敌人可能还不一定知道这边的情况,我们有可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这只是地面战斗的经验,现在的问题是大渡河水流湍急。先不说渡过河去,就是把船拖到一里外上游的渡口,没半小时根本就不成——对岸到处都是悬崖峭壁,若就地起渡,小船会被河水冲过对岸渡口而没地靠岸。河中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漩流我们不清楚,船工现在也还没找到。如果贸然就地起渡,实在没有什么把握。现在已经快凌晨3点了,究竟如何是好得赶紧拿个主意……
考虑好一阵儿,孙继先终于拿定了一个“机断专行”的主意:尽快将船拖到上游渡口,通讯员跑步去报告刘伯承、聂荣臻首长和杨得志团长。[10]
回到镇里,才想到应该按刘总参谋长的指示“点火堆”。
刚要安排人去点火,耳旁响起一声怒吼:
“孙继先,你该死!你搞啥子名堂?为啥子不点火?”
刘伯承一脸怒气,站在他面前。
孙继先浑身一机灵,赶紧立正检讨:“刚才忘了……”
聂荣臻走过来缓和了一下气氛:“说说情况,到底怎么样?”
孙继先惴惴不安地把战斗情况和自己刚才的盘算向两位首长作了报告。
——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机断处置”究竟对不对。
静静地听过孙继先汇报,刘伯承的怒气也褪去了。他在来的路上也找老乡了解过,当晚渡河是不现实的。要渡河,须在晴朗的白天,把船拉到上游一里多路的渡口,由当地熟知水性的船夫摆渡,才能斜划到对岸去。如果半夜由红军战士自己划船,即使不被暗礁碰坏,到了对岸也难以停靠渡口,还可能白白损失这条至为宝贵的船。
考虑了片刻,刘伯承决定改变原来的安排:
“好!一营现在开始睡觉,明天一大早,把全街能买来的最好吃的东西都给你们买来,早饭后,强渡!”[11]
不过这觉还睡不了——还有一伙在碉楼里敌人没有解决哩。
孙继先找到了船也腾出了手,组织部队很快就把这里的敌人解决了。
美中不足,赖执中跑掉了。
赖执中逃脱后在外躲了很长时间,红军过境大半年后才回到安顺场。那段日子里,川军河防诸将都在互相抱怨推卸责任,他则因前有担保具结后又弃任逃之而不敢出面自辩,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安顺场之失的唯一替罪羊:“刘文辉部担任河防之夷兵赖营又叛变与匪通,匪之一部,遂得由安顺场窜渡……”[12]
如此一来,他就更不敢回家来了——直到事过境迁,没人再追究这事儿为止。
回到安顺场后,赖执中继续传承他那本来就很红火的家业,而且越做越大:修公路,办学校,开矿业,助农桑,同时也贩鸦片,卖军火,霸林业,并田土。他仍然是富甲一方霸道一方,好事儿有一些,恶事一大堆。在处理“彝务”和与其他恶霸的明争暗斗中,也欠下了一屁股血债。[13]
1950年5月,赖执中因在民间械斗和“治彝”中欠下的诸多血债,被人民政府镇压。[14]
赖执中是成都志诚法政学校毕业生,有文化,有见识,爱交际,擅书法,对他的另一面没有切身感受的人往往觉得他很开明,很有书卷气,许多与其交往过的进步人士甚至地下党员,都对他抱有一定的好感,认为他“颇有文采,实无霸气”,“为人豪爽”,甚至还有“亲共情绪”——这似乎也不是空穴来风,比如赖的长子赖鑫有,抗战初期就参加了新四军(更名赖华)。[15]
还是那句话,历史是复杂的,处在历史旋涡中的历史人物也是复杂的。
这是后话了,还是回到那年那月那日的安顺场来。
——1935年5月24日深夜,中央红军渡河第一先遣队占领安顺场。
这个日子,与七十二年前太平军占领安顺场的时间,在同一个月。
差一点还是同一天——相差仅仅十天。
还有一点与翼王相同——同逢涨水天。
前面横着一条大渡河。
孙继先把船搞到了,杨得志团长就开始盘算着渡河的事情。琢磨了半个晚上,思来又想去,但瞅不着水情和对岸的敌情,心里还是怎么着也不踏实。25日清晨天刚放亮,他又和孙继先一起趴在河边,一边举着望远镜观察水情、敌情和对岸的地形,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互相嘀咕着:咱该怎么着靠这唯一的一条船,把对岸的渡口抢到手。
大渡河此时正好涨水,河宽虽不过二百多米,但河水流速超过每秒四米,从此岸渡口到彼岸渡口只能顺流斜漂而下,如此,船至彼岸的行程至少在五六百米开外,而且水流湍急,暗礁丛生,惊涛咆哮,声震如雷。撑船过河本身就是一个难度很高的“技术活”,而且有彼岸敌军力的严重威胁——此岸渡口正对着彼岸一座碉堡,这座碉堡居高临下俯瞰着此岸相对低矮的渡口和沿岸;此岸船在彼岸桃子湾渡口靠岸后,得攀上大约数十米长的一段陡峭石阶,而彼岸桃子湾上面就是敌人的工事和四座碉堡,其火力可以控制此岸启渡的船只启渡后的全部行程……(www.zuozong.com)
工事和碉堡后方有几座小屋,有围墙,渡口守军韩槐堦营的主力有可能就隐蔽集结在村庄中,准备伺机向渡口发起反冲击,击退登岸红军。从动静上看,敌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安顺场已被红军占领。[16]
年纪虽轻却已身经百战的杨得志和孙继先都认为,这是中央红军长征以来遇到的第三道江河天堑,比乌江急,比金沙险,彼岸高山连绵,地势居高临下,河面完全在守军火力的瞰制之下,是个易守难攻之所在。红军渡河行动的过程,船靠彼岸后船工为返回而在峭崖下向上游拉纤拖船,以及船回此岸后向上游拉纤拖船至渡口的过程,都有可能受彼岸守军居高临下的火力威胁——当年的船渡情况是:两岸渡口都要拉纤拖船上行一般距离:“河对岸安靖坝渡口桃子湾的船拉到尖石包新路上,河这边从陈家湾拉到小河口(笔者注:松林河与大渡河交汇处以南约数百米处)起渡。”[17]
渡河方案有几种:
一是泅渡:水急浪高漩涡多,人一下水,肯定被急流卷走。
此案昨夜即被他们自己否决。
二是架桥:现在瞅得很明白,眼下正值洪水季节,水深无法打桩,又无船可以连接。
此案亦被否定。
三是船渡:这是唯一具有现实可行性的方案。
方案实施办法:在此岸组织强大的火力掩护,严密封锁彼岸敌军碉堡和工事,准备封锁彼岸渡口上游和下游两个方向可能来援的敌军,并组织一支短小精悍的突击队,乘坐那只唯一的小船,在此岸火力掩护下穿过激流,冲上岸去夺取敌人的工事。
这个方案实施起来,有两个不小的困难:
一是此岸掩护火力必须对彼岸敌军具有压倒优势,以形成有效的压制效果。因船靠彼岸后还要拉纤拖船至上游,才能放回此岸渡口,船回此岸后再次启渡至彼岸渡口,这前前后后需要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故而第一批突击队员有可能要在彼岸渡口坚持至少一个小时以上。如此,突击队必须配备具有相当持续性的火力与火器。
二是船渡必须配备充足的船工,以增强这唯一的一只船在航渡中的保险系数。
刘伯承熟虑良久,同意了杨得志的方案:“火力必须强大,轻重机枪要集中使用,三挺机枪封锁一个枪眼。各营连在沿渡口河岸二里开外排开,组织特等射手,专打露头之敌,一定要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军团炮兵连组织炮火掩护。”
火力相对来说问题不大——相较于韩槐堦的袍哥队伍,杨得志的本钱还是很足的。
这天清晨时分,陈光率红二师主力也陆续赶来。在得悉了有关情况后,他指挥已到达的部队在渡口两翼展开并接替红一团的两翼阵地,监控并准备封锁对岸桃子湾渡口上、下游方向可能来援之敌:红一军团炮工营的四门八二迫击炮进入阵地担任强渡火力掩护,其中一门炮由神炮手赵章成亲自掌炮;安顺场渡口右侧河岸上,六挺重机枪、数十挺轻机枪一字排开,操家伙的都是清一色身经百战的特等射手。他们的任务是:封锁敌人的碉堡,阻击韩槐堦营主力向渡口发起的反冲击,掩护渡河突击队抢占桃子湾渡口。
除彼岸渡口正面外,两侧上、下游也都部署了掩护火力:安顺场下游小水的重机枪火力,控制彼岸安顺场渡口溃逃之韩营,并阻扼从宿大坪、连坡湾方向的可能来援之敌;安顺场上游松林河北岸的重机枪火力,控制彼岸挖角坝方向可能来援之敌,以及彼岸渡口被击溃之敌。[18]
后来的影视也好,文字也好,总是把红军描绘成一支装备低劣,只有大刀长矛土枪土炮的队伍。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红军主力,尤其是像红一、三、五军团这样的主力兵团,都是百战劲旅,胜仗多多,缴获多多,当然好的装备也就多多。红三军团炮兵营甚至还有几门很像样的山炮,以及当时连国民党军中都不多见的高射机枪(当时称作“机关炮”)。长征中四渡赤水,为了便于机动,山炮被沉了,重机枪也被拆埋了一些,但装备仍然还是很精良的——你可以想想看,老打胜仗缴别人枪的红军总是扛着梭镖土枪这合不合情理?
还有陈赓的干部团,每人头戴清一色的德式钢盔——连刘湘精锐郭勋祺部都没这么排场的行头。土城战斗干部团登场亮相之时,川军弟兄们看花了眼,还以为是“中央大军”上来增援了哩!当然,各位也别怪川军弟兄们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就是现在,谁在反映长征的影视作品中见过清一色戴钢盔的红军?
四渡赤水那会儿,红军缴了黔军这类部队的枪,除了武装游击队和老百姓,一般都一把火烧了——档次太低,瞧不上。而且他们边烧还边瘪嘴:“嗤,嗤,九响炮,烧火棍一根,王家军,侯家兵,都没啥出息,这号货色也好意思背!”
最多的一次,一烧就是上千支。
从红军与国民党军装备的整体对比来看,当然是敌强我弱——尤其是与国民党中央军相比,这是一个铁的事实;但与某些国民党地方军,尤其是川军“破落大户”刘文辉乃至韩、赖袍哥这类队伍相比,又是我强敌弱,这也是一个铁的事实。
火力有了,剩下的问题就是——船工。
船工的问题很要紧,刘伯承日前夜里就在考虑:安顺场的老百姓中肯定有船工。随先遣队行动的红一军团组织部长肖华更是为这事儿忙活了一夜:他和红一团的群工干部和宣传队员们踏着雨后泥泞,在安顺场里里外外走家串户,终于找了十来个船工。[19]
船工们当然有顾虑:这可不是平常撑船,只需一心对付水情。这是要打仗,枪炮不长眼,要是有个好歹,一家老小啷个活命?但这来请的都是些背枪拿刀的大兵,虽然说话和和气气,但要拧着不去恐怕也是脱不倒爪爪[20]的哈……。
这个情况并不意外,红军有的是钥匙来开这道锁。
先是好酒好肉的款待,然后手拉手拉家常摆“龙门阵”,从干人[21]们如何受苦遭罪到数落刘家军、赖袍哥的种种霸道和劣行:老板你看我们参加红军前也是干人,干得没得办法了才跟着共产党造反求活路。天亮了我们就要渡河,你们也看见我们的机枪和大炮了,韩袍哥那几条破枪经得起我们捶么?你们给我们撑船,那就是为天下干人效力,红军将来得了天下,你们就是有功之臣!你们给我们撑船,我们的战士也要保护你们,不会让枪子儿打到你们身上的。我们还要给大家发米,发烟土,安排好你们家人的生活,撑船前先发工钱,你们还可以多多联络些船工来……
这种很沾地气儿的“家常龙门阵”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有个叫帅士高的船工很有些血性:“红军先生说得对,我撑了半辈子船,缺吃少穿,前两天还要被撵出老屋,龟儿刘家军还要把安顺场烧光,哪个王八蛋才不恨这些龟儿挨炮子的刘家军!左右都是个死,与其让他们逼死,还不如把红军先生送过河打他龟儿的刘家军,死了也算值……”
船工们情绪激昂,纷纷响应,而且还联络了更多的船工。
——后来几天给红军撑船摆渡的船工,有77人之多。[22]
船工的问题也解决了。
从桃子湾看安顺场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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