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丧偶 生子协议 早产儿 婚外情 隔代抚养
2011年4月的一天傍晚，在湖南某市一栋居民楼前，坐着一对六七十岁的老人，身边还有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两位老人愁容满面，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出现。这时，巷口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老太太一见马上站了起来：“快看，妈妈回来了！”老爷子上前吃力地抱起孩子，走向女人：“咱们可是有协议的，这孩子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啊！你可是他妈呀！”说着老爷子就要把孩子往女人怀里塞。女人听了这话也是一边往后退，一边情绪激动起来：“你们都是骗子。让我替那个负心汉养孩子，门都没有！”说完女人转身就走。这时，孩子突然叫了一声“妈妈”，哇地哭了出来。女人略一迟疑，继而却加快了脚步。老太太在后面用不利索的腿脚紧追了两步，声音颤抖地喊着：“这孩子不能没有妈妈啊！”
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喊声，路过的居民纷纷侧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女人到底是不是孩子的亲妈？女人与那老两口又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说老人是骗子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女人如此狠心弃这二老一小于不顾呢？
● 意外，击碎幸福人生
女人叫江敏，听着小男孩的哭喊声，她忍不住落下泪来，脑海中一幕幕回放着悲伤的往事：三年前，24岁的江敏嫁给了丈夫唐军，两个年轻人都是保险业务员，事业刚起步，经济条件并不宽裕，但小两口却相信只要两人齐心协力一起奋斗，日子会越过越好。很快，唐军的业务也的确有了进展。
这天，唐军下班一到家就满脸兴奋地搂住妻子说：“老婆，我快要签成一笔大单了。咱们的首付款就有着落了！我们终于要有自己的房子了！”江敏一听也特别高兴。唐军温柔地看着妻子：“等我以后赚了大钱，咱们就买个大房子，到时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江敏听得心里乐极了，笑着点了点头。正当他们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一场灾难却悄然降临到这对青年夫妇头上。
第二天，唐军已经交代说晚上要去谈那笔生意，不回家吃饭，可江敏还是早早地回了家，一心盼着丈夫的好消息。晚上九点左右，电话响了，江敏兴奋地抓起电话就说：“老公，怎么样？这个单成了吗？”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唐军父亲略带颤抖的声音：“小敏，你先别着急，马上到医院来，小军出了点事。”听了这话，江敏的心“咯噔”一下，丈夫不会是酒后闹事吧？这保单是不是没签成啊？可等她提心吊胆到了医院，竟得到了一个比她想象的更令人心痛的消息：就在江敏赶往医院期间，唐军已经因急性酒精中毒不治身亡。
唐军的猝死犹如晴天霹雳，让一家人瞬间陷入了痛苦的深渊。江敏的痛苦不用说，唐军的父母亲更加悲痛。他们是在四十多岁时才生下唐军，老两口最疼的就是这个儿子，可现在竟然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又能受得了这个打击？七十多岁的母亲刘文娟伏在儿子的遗体上，哭得昏死过去被送进医院抢救。还没等江敏缓过神来，公公唐国富又因心脏病突发被送进了急救室。
江敏顾不上自己，强忍着悲痛忙着照顾两位老人。
● 孩子，悲剧的二重打击
就在这如层层黑云压下来的悲痛中，一个意外的惊喜突然从天而降。江敏发现自己怀孕了。一经医院检查，竟然已有两个月。要说唐军是早就想要孩子，有了孩子也算了了他的一个心愿。可唐军现在人不在了，这单亲妈妈的日子可不好过啊。江敏拿着化验单犯了难，孩子到底要还是不要呢？她心想着，再怎么说孩子也是姓唐，怎么养这个孩子还得跟公公婆婆一起商量周全。
可当江敏告诉唐国富和刘文娟她怀孕了的时候，二老的反应却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唐国富一脸严肃地说：“小敏，这孩子不能要。”刘文娟也在旁边劝，说：“小敏，我们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顾不上孩子。你一个人呀，带着孩子不好过。把孩子打掉吧，我相信小军在那边也能理解你的，有你这份儿心啊，我们唐家就感激不尽了。”江敏一听，眼泪止不住地落，她拉着婆婆的手说：“妈，这孩子是唐军留给我的啊，我再难也要把他留下来。”说着，江敏又看了看表情凝重的公公：“爸、妈，你们放心，孩子我自己养，不会给二老添麻烦的。可我爸妈都不在跟前，我只求您二老能照顾我到把孩子生下来。”说到这儿，刘文娟再也忍不住了，婆媳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等两人稍稍冷静下来，唐国富也软了语气，说：“小敏，你当真愿意自己养这个孩子的话，我们要是还有能力，也一定会帮你和孩子搭把手的。但丑话说在前头，咱们最好还是写一个保证书吧。”就这样，江敏和公婆约定：江敏怀孕期间唐国富和刘文娟负责照顾；孩子出生以后江敏独自抚养，绝不要求公婆尽任何抚养义务，但孩子出生以后如遇到特殊情况，二老仍应协助江敏照顾孩子。签了保证书，两个老人就把江敏接到了家里。因为要迎接新生命的诞生，唐军的去世给这个家庭所带来的痛苦仿佛也冲淡了。
几个月后，孩子终于降生。可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给江敏带来幸福，反而成了另一个痛苦的开端。原来，孩子早产，一出生就体质虚弱进了保温箱观察。主治医生了解情况后找到了江敏，说：“孩子大脑和心脏的发育都偏差一些，这可能与您丈夫长期饮酒有关。虽然目前没有大的问题，但酒精对于孩子中枢神经系统的影响现在我们还不能下定论，你也要多注意一些。”听了医生的话，江敏是忧心忡忡，没想到这酒精不仅要了丈夫的命，更累及了他们的孩子。
可是，江敏没有时间怨天尤人，孩子出生就意味着大量的开销：奶粉钱、尿布钱，光是雇一个保姆，最便宜也要一个月1000块钱。再加上孩子天生体质弱，大病小病不断，医药费又是一大笔。江敏刚做保险，底薪只有一千多块钱，她又没什么门路，就只能每天多跑、多说，接那些别人都不愿接的小单子。每天在外面累得是要死要活，回到家又常常半夜被孩子的哭闹声吵醒。身体的累她也就忍了，可心里的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身边的朋友、同事甚至公公婆婆也看不下去了，总劝说着让她再婚。慢慢地，江敏也就同意开始相亲。可没想到的是，这一相亲竟相出了更大的问题。
要说这江敏长得也算清秀，有亲和力又能说会道，不少相亲对象都对她非常满意，可唯一一点就是她的孩子唐念军给她惹了不少的麻烦，让追求者纷纷打了退堂鼓，甚至还有人问她：“你这孩子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呀？”
有一次，有人给江敏介绍了一位姓王的男士，是个儿科医生，各方面条件都特别好。在咖啡馆一入座，王医生就看着珠圆玉润的江敏，很是喜欢。再一看小孩，就更亲切了，马上想和孩子亲近起来，问这问那。但孩子跟没听见一样，看都不看王医生一眼，突然又一个巴掌拍在王医生的脸上。江敏连连道歉，又解释道：“我这孩子发育得有点晚。什么都比别人慢，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呢。”这王医生专注地一边观察一边用各种方法逗小念军。面对江敏的道歉，他摆摆手说：“不要紧。你这孩子可能是得了孤独症，我建议你早点带他去看看。给孩子及时治疗比较重要，咱俩的事就先算了吧。”
听了王医生的话，想着孩子刚出生时医生的告诫，江敏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而到了当地的儿科诊所，孩子更是被确诊为孤独症。虽然关于孤独症的病因尚无定论，但唐念军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因为酒后怀孕而造成的神经中枢系统功能障碍。要想让孩子今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融入社会，就要在今后的很长时间里进行各种特殊教育，而这是需要花费大笔的资金和耐心的。孩子的不幸没有打倒江敏，反却激起了她更大的母性，她发誓就算再苦再难也一定要治好小念军的病。可就在她为了孩子东奔西跑想办法的时候，竟然又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 惊现，亡夫背后的隐秘
这一天，江敏在家里翻箱倒柜也没发现她要找的存折，结果却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冲洗相片的单据。等她有一天顺路去取照片的时候，却一下子惊呆了：所有照片，丈夫都笑得特别灿烂，可他肩并肩走着的、手挽手牵着的、怀里搂着的竟全是另一个陌生的女人！江敏一张一张往后看下去，竟然出现了两人与公公、婆婆四个人的合影，那样子俨然就是一家人啊。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直接冲到了公婆家，一把把照片摔在二老面前说：“爸、妈，你们倒是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www.zuozong.com)
见实在是瞒不住了，儿子也已经不在了，这时二老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段故事。原来照片上的女人叫于娜，是唐军之前的女朋友，两人感情已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于家嫌他们穷，死活也不同意把女儿嫁过来，还把她嫁到了另一个城市，唐军也在伤心之余与江敏相识并结婚。可这于娜却一直没跟唐军断了联系，常常借着出差的机会来找唐军。两人偷偷交往，唐国富和刘文娟也知道，于娜始终像是亲生女儿一样地待他们，可两位老人又不希望儿子离婚，就只能是常常暗地里劝唐军跟于娜分手。
丈夫心里有别的女人，背着她搞婚外情，公婆竟还帮着他隐瞒自己。江敏是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看到那个连“妈妈”都不会叫一声的孩子，再看看为了给他治病几乎空了的家，江敏的心里一阵悲凉，想：“唐军你在外面赚钱养女人，却要我卖命替你养孩子！你真是骗得我好苦啊！”想到这儿，江敏便打发走了保姆，抱起孩子就冲到婆家。敲开了门，把孩子往婆婆手里一推，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她刚一到家，公婆的电话就打来了，说：“小敏，是我们小军对不起你。可当初这孩子是你自己要生的，你写的保证书还在我们这儿放着呢。你还是过来把孩子带回去吧。”江敏一听更生气了，说：“当初？当初我要是知道他在外面有人，怎么可能给他生孩子？他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我给他养孩子！”说完，江敏就一下子挂断了电话。一连几天，两位老人无论再怎么打电话，江敏就是不接了。没办法，这一天唐国富和刘文娟只得抱着孩子到她家楼下等着。而这就是我们开头所说的那一幕。
那一天，江敏边哭边跑走了很远，她的内心充满着矛盾和挣扎：亲生的儿子，自己哪能不疼哪能不爱呢？可是丈夫的背叛、公婆的隐瞒，深深地伤害了她那颗原本痴情的心，她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得不到宣泄，只有把孩子扔给公婆，似乎才能代表她对唐家的某种形式的报复和惩罚，所以她强忍住对儿子的那种牵挂，想获得一种心灵的解脱，然而，江敏解脱得了么？她非但解脱不了还等来了一张传票，原来公婆竟然以小念军的名义将她告上了法庭，要求她履行对孩子的抚养义务。这下江敏更气愤了：“你们唐家人太不地道了，做儿子的背叛了我，做父母的作为补偿替我养几天孩子也是应该的，怎么就把我告了呢，这传出去大伙儿还指不定怎么说我江敏狠心呢，不行，这口气我要到法庭上出，这个理我也要上法庭上讲。”
可是开庭那天，江敏到庭上看见昔日的公婆带着三岁的小念军，这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这时唐国富作为小念军的代理人对法官说：“我儿子唐军走的时候，我们怎么劝江敏的？说她一个女人养孩子有困难，不要生。可江敏不听，坚持要生下孩子，还写了不给我们添麻烦的保证书。可现在却将孩子丢给我们，什么也不管，人不照面不说，连电话也不接，我们都是七十多岁的人，哪里有能力承担这个抚养责任？请求法院判决被告接走孩子，承担抚养义务。”
江敏一听抹抹眼泪也说了：“法官，我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现在又为什么不管这孩子呢？我想两位老人心里是最清楚的。我生下这孩子是因为我和唐军感情好，可谁知我后来发现他一直在骗我，他去世之前经常和以前的女友在一起鬼混，就在二老的眼皮底下，二老竟然还对我隐瞒一切。现在，我只要一看见儿子就想起唐军这个负心汉，就觉得痛苦。再说了，两位老人光说我应该抚养孩子，难道他们就不应该抚养这孩子吗？孩子与他们也有血缘关系。更何况现在我的经济很困难，我的钱也就只够养活我一个人，所以我要求将孩子放在他的爷爷奶奶处抚养。”
江敏这一番话听起来入情入理，但是不是真的有理呢？恐怕还要作个法律上的分析。江敏认为自己不应该承担抚养义务，有三个理由：一是死去的丈夫背叛了她，所以她不抚养儿子；二是爷爷奶奶与孩子也有血缘关系，也有抚养义务；三是自己经济困难，养不起。
首先要问，父母对子女的抚养义务可以免除吗？是不是丈夫背叛我了，我就不养儿子了？这是不能的。
法点链接：父母对子女的抚养义务
我国婚姻法第二十一条第一款规定：“父母对子女有抚养教育的义务……”可见，父母对子女的抚养义务是一种法定的义务，不因任何原因而免除，就算父母感情破裂、离异，也不能免除这种义务。当江敏发现死去的丈夫背叛自己之后，产生了不替死去的丈夫抚养孩子的想法，心情可以理解，但情感不能代替法律。
这里还要提醒大家，最新出台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三）》第三条还规定，即便夫妻双方没有离婚，是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父母双方或者一方拒不履行抚养子女义务，未成年或者不能独立生活的子女请求支付抚养费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这将对未成年子女的权益提供更加切实、完整的保障。
再看第二个问题：爷爷奶奶对孙子有没有抚养义务？答案是“不一定”！爷爷奶奶对孙子的抚养叫隔代抚养。
法点链接：隔代抚养义务
隔代抚养，就是祖父母对孙子女、外祖父母对外孙子女的抚养。隔代抚养什么情况下才成为义务，是要看条件的。婚姻法第二十八条规定：“有负担能力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对于父母已经死亡或父母无力抚养的未成年的孙子女、外孙子女，有抚养的义务……”可见，隔代抚养要符合两个条件：一个是承担隔代抚养的义务人“有负担能力”，另一个是“父母已经死亡或父母无力抚养”，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第一个条件，判断是否有负担能力，目前并无明确标准。普遍认为，有负担能力是指义务人在保持自己家庭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尚有余力。唐国富、刘文娟夫妻都已年过七十，已经不能工作赚钱，虽然有退休金，但这要留作他们自身的生活保障，而且老人从体力上说也是力不从心，没有管教小念军的能力。第二个条件是“父母已经死亡或父母无力抚养”，父母一方死亡是不行的，而“父母无力抚养”主要指父母一方面因病、残而丧失劳动能力，另一方面又无维持基本生活的经济来源。
那么江敏说自己经济困难，她是不是就属于这种“无力抚养”的情形呢？这就是第三个问题。答案是：不属于！因为本案中江敏不是病、残或丧失劳动力了，没有一点收入来源了，她是有劳动能力的，也有收入，虽说每月1000块钱承担抚养儿子念军的教育抚养义务确实很困难，但是基本的生活是能够维持的，买不起好的奶粉可以买普通奶粉，不能满足高质量的喂养可以适当降低喂养标准。
这样一分析，大家就清楚了，本案中爷爷奶奶不属于有负担能力，江敏也不属于无力抚养，隔代抚养的两个条件都不具备，如果爷爷奶奶愿意抚养孙子，当然没问题，但如果不愿意，那法律上也是不能强制的。
在法庭上，法官也把这个道理跟江敏说明白了，特别强调了经济困难也不能免除她对儿子的法定抚养义务，另一方面法官也考虑到本案的特殊情况，对唐国富和刘文娟做了大量调解工作，希望他们能够对江敏作些经济上支持。这一来，双方也都想通了，顺了气，江敏表示愿意把儿子领回去，老两口也表示在有生之年每月补贴500元供小念军作教育费。案子也就以调解的方式顺利结案了。
案子结束了，看着无辜的孩子，回忆着与唐军曾经度过的日子，悔恨、愧疚、自责，一瞬间涌上江敏的心头。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念军。唐国富和刘文娟见到此情此景，也对江敏更添了一份体谅。
由于丈夫生前的过错、公婆的隐瞒，导致妻子不愿抚养孩子，以逃避责任来报复丈夫。虽然从情理上，我们能够理解江敏的行为，但身为一名母亲，这种逃避对孩子抚养义务的行为，不仅不能被大家接受，也不为法律所允许。
台湾女作家三毛曾经说过：世上许多事情，只要甘心，吃了多少苦头都不会受到伤害，它们反而成就了一种可贵的印记和生命的痕迹。一卷尘封已久的相片，令本案的江敏由甘心走向了不甘心，还让儿子小念军的三个至亲对簿公堂。不可否认，一个女人总是在深爱着她的男人时，才会为他怀孕生子，然而一旦小生命来到世间，这种父或母对孩子的爱，就将成为永恒的责任，不应受到夫妻间的悲欢离合或种种纠葛的不良影响。诚然，作为一位单身妈妈，江敏的生活是艰难的，但如果通过这样的一场周折，她能重回心甘情愿地付出无私母爱的心态，让孩子生活在希望和至亲的关爱中，她收获的将是更高的道德评价和更有意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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