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秦论：高中生必读的文言文篇章

贾　谊

【知识积累】贾谊（前200—前168），河南洛阳人，西汉杰出的辞赋家和政论家。世称贾生。贾谊少有才名，十八岁时因善文被郡人赞赏，二十岁被文帝刘恒招为博士，不久升迁做了太中大夫，深受文帝器重。后来受大臣周勃、灌婴排挤，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后世也称他为贾长沙、贾太傅。三年后被召回长安，担任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坠马死后，贾谊深感歉疚，一年后抑郁而死，年仅三十三岁。司马迁为屈原和贾谊二人写了合传，文中对两人的遭遇寄予深切同情，后世因而把贾谊与屈原并称为“屈贾”。

贾谊著作主要有散文和辞赋。散文的主要成就是政论文，内容大都评论时政；风格朴实峻拔，鲁迅称之为“西汉鸿文”；代表作有《过秦论》《论积贮疏》《陈政事疏》等。辞赋多为骚体，形式趋于散体化，是汉赋发展的先声，代表作有《吊屈原赋》《鵩鸟赋》。

“文景之治”的前期，社会安定，经济繁荣，被称为“太平盛世”。贾谊洞察力敏锐，能够透过表象，看到了西汉王朝潜伏的危机。贾谊在本文中叙写了秦王朝成败的经过，分析了其灭亡的原因，劝诫统治阶级，要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为汉文帝的统治提供借鉴。

秦孝公①据崤函②之固③，拥雍④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⑤，有席卷天下⑥，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⑦之心。当是时也，商君⑧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⑨连衡⑩而斗诸侯⑪。于是秦人拱手⑫而取西河⑬之外。

【注释】①秦孝公：生于前381年，死于前338年，战国时秦国的国君，名渠梁。穆公十五世孙。他任用商鞅变法，使秦富国强兵。②崤函（xiáo hán）：崤山和函谷关。崤山，在函谷关的东边。函谷关，在河南省灵宝市。③固：险要的地理位置。④雍州：包括今陕西省中部和北部、甘肃省的大部分地区、青海省的东南部和宁夏回族自治区一带地方。⑤周室：这里指代天子之位的权势，并非实指周王室。战国初期，周王室已经十分衰弱，所统治的地盘只有三四十座城池，三万多人口。⑥席卷天下：与下文“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是同义铺排。席，像用席子一样，名词作状语。下文的“包”“囊”同此。⑦八荒：原指八方荒远的偏僻地方，此指代“天下”。⑧商君：即商鞅，约生于前390年，死于前338年。战国时卫人。姓公孙，名鞅。因封于商，号曰商君。先仕魏，为魏相公叔痤家臣。痤死后入秦，相秦十九年，辅助秦孝公变法，使秦国富强。孝公死，公子虔等诬陷鞅谋反，车裂死。⑨外：对国外。⑩连衡：也作“连横”，是一种离间六国，使它们各自同秦国联合，从而实施各个击破的策略。“连衡”一句为虚笔，张仪相秦始于惠文王十年，即前328年，是商鞅死后十年的事。⑪斗诸侯：使诸侯自相争斗。斗，使动用法。⑫拱手：两手合抱，形容毫不费力。⑬西河：又称河西，今陕西东部黄河西岸地区。秦孝公二十二年（前340年），商鞅伐魏，魏使公子卬为将而击之。商鞅遗书公子卬，愿与为好会而罢兵。会盟既已，商鞅虏公子卬而袭夺其军。其后十年间，魏屡败于秦，魏王恐，乃使使割西河之地献于秦以和。

【译文】秦孝公占据崤山、函谷关的险固地势，拥有雍州的土地，君臣牢固地守卫着，借以窥视周王室（的权力），有席卷天下，征服九州，横扫四海的意图，并吞八方荒远之地的雄心。在那时候，有商鞅辅佐他，对内建立法律制度，致力农耕纺织，修缮防守与进攻用的器械，对外实行连横策略，并使诸侯相互争斗。这样秦人很容易夺取了魏国在黄河以西的大片土地。

孝公既没①，惠文、武、昭襄②蒙③故业，因④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⑤之地，北收要害之郡⑥。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⑦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⑧天下之士，合从⑨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⑩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⑪从离⑫衡⑬，兼⑭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⑮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⑯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⑰制⑱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⑲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⑳之师，逡巡㉑而不敢进。秦无亡㉒矢遗镞㉓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㉔其弊㉕，追亡㉖逐北㉗，伏尸百万㉘，流血漂橹㉙；因㉚利㉛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㉜之日浅，国家无事。

【注释】①没：通“殁”，死。②惠文、武、昭襄：即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惠文王是孝公的儿子，武王是惠文王的儿子，昭襄王是武王的异母弟。③蒙：继承。④因：动词，沿袭。⑤膏腴（gāo yú）：指土地肥沃。⑥要害之郡：指政治、经济、军事上都非常重要的地区。⑦爱：吝惜，吝啬。⑧致：招致，招纳。⑨合从：与秦“连横”之策相对，是联合六国共同对付秦国的策略。从，通“纵”。⑩四君：指齐孟尝君田文、赵平原君赵胜、楚春申君黄歇、魏信陵君魏无忌。他们都是当时仅次于国君的当政者，皆以招揽宾客著称。⑪约：结。⑫离：使离散。⑬衡：通“横”。⑭兼：兼并、统一。⑮甯（nìng）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甯越、徐尚、苏秦、杜赫这些人。甯越，赵人。徐尚，宋人。苏秦，洛阳人，是当时的“合纵长”。杜赫，周人。⑯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齐明，东周臣。周最，东周君儿子。陈轸，楚人。召（shào）滑，楚臣。楼缓，魏相。翟景，魏人。苏厉，苏秦的弟弟。乐毅，燕将。⑰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吴起，魏将，后入楚。孙膑，齐将。带佗，楚将。倪良、王廖，都是当时的兵家。田忌，齐将。廉颇、赵奢，赵将。⑱制：统领、统帅。⑲叩关：攻打函谷关。叩，击。⑳九国：就是上文的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㉑逡巡（qūn xún）：有所顾虑而徘徊或不敢前进。据《史记·六国表》载，并没有“九国之师”齐出动的情况，“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不尽合历史事实。㉒亡：丢失，丢掉。㉓镞：箭头。㉔制：制裁，制服。㉕弊：通“敝”，困敝、疲敝。㉖亡：逃亡的军队，在此用作名词。㉗北：败北的军队，名词。㉘伏尸百万：这说的不是一次战役的死亡人数。秦击六国杀伤人数史书皆有记载，如前293年击韩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前260年，破赵长平军，杀卒四十五万。㉙橹：大盾牌。㉚因：趁着，介词。㉛利：有利的形势，用作名词。㉜享国：帝王在位的年数。

【译文】孝公死后，惠文王、武王、昭襄王继承已有的基业，沿袭前代的策略，向南夺取了汉中，向西攻占了巴、蜀，向东割取了肥沃的土地，向北占据了要害的城邑。六国诸侯恐慌害怕，联合结盟，商讨削弱秦国的办法，不吝啬珍贵的财宝以及肥沃富饶的土地，用来招纳天下优秀的人才，订立合纵盟约，相互援助，结为一体。在这时，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这四位封君，都有智谋而忠诚，宽宏厚道而又爱惜人民，尊敬贤才而又重视士人，他们相约合纵结盟，以离间秦国的连横之策，联合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等国的民众。在这时，六国的谋士有甯越、徐尚、苏秦、杜赫这些人为他们出谋划策；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这些人沟通他们合纵抗秦的主张；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这些人统率他们的军队。他们曾经以十倍于秦国的土地，以百万的军队，开往函谷关去攻打秦国。秦人大开关门迎接敌人，九国的军队犹豫徘徊而不敢入关。秦人没有失去一支箭的耗费，可是天下的诸侯已经陷入疲惫不堪的境地了。这样一来，合纵离散，盟约失败，六国诸侯们争着割让土地去贿赂秦国。秦国也就有富余的力量利用对方弱点来制服他们，追赶（九国的）败兵，百万败兵横尸道路，流的血水竟能漂浮起盾牌来；秦国趁着好的形势，宰割诸侯的土地，（重新）划分诸侯的山河。强大一些的国家主动请求归顺，弱小一些的国家则前去朝拜称臣。待到孝文王、庄襄王依次继位，他们统治的时间很短，国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及至始皇，奋①六世②之余烈，振③长策④而御⑤宇内，吞二周⑥而亡诸侯，履至尊⑦而制⑧六合⑨，执敲扑⑩而鞭笞天下，威振⑪四海。南取百越⑫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⑬，委命下吏⑭。乃使蒙恬⑮北⑯筑长城而守藩篱⑰，却⑱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⑲之道，焚⑳百家之言，以愚黔首㉑；隳名城㉒，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㉓，铸以为金人㉔十二，以弱㉕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㉖，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㉗精卒陈利兵而谁何㉘。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㉙之固，金城㉚千里，子孙帝王㉛万世之业也。

【注释】①奋：振兴。②六世：指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③振：举起。④策：马鞭子。⑤御：驾御，统治。⑥二周：在东周王朝最后的周赧王时，东西周分治。西周都于旧王城，东周则都巩，史称东西二周。西周灭于秦昭襄王五十一年，东周灭于秦庄襄王元年，不是始皇时事，作者只是为了行文方便才这样写的。⑦履至尊：登帝位，至尊，至高无上的地位。⑧制：控制。⑨六合：天地四方。⑩敲扑：行刑用的棍杖，短的叫“敲”，长的叫“扑”。⑪振：通“震”，震惊（粤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⑫百越：古代越族居住在江、浙、闽、粤各地，每个部落都有名称，而统称百越，也叫百粤。⑬俯首系颈：意思是愿意顺从投降。系颈，颈上系绳，表示投降。⑭下吏：交付司法官吏审讯。⑮蒙恬：秦将领。秦始皇时领兵三十万北逐匈奴修筑长城。⑯北：在北方，方位名词作状语。⑰藩篱：比喻边疆上的屏障。藩，篱笆。⑱却：使退却。⑲先王：本文指的是秦自孝公以来六代君王。先，已死去的长辈。⑳焚百家之言：指秦始皇焚书坑儒。百家之言，诸子百家各学派的著作。言，言论，这里指著作。㉑黔首：秦朝对百姓的称呼。黔，黑色。秦朝百姓用黑色头巾包头，故称“黔首”。㉒隳名城：毁坏高大的城墙。㉓销锋镝：销毁兵器。销，熔化金属。锋，兵刃。镝，箭头。㉔金人：铜铁铸就的金属人像。《史记·秦始皇本纪》：“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斤，置廷宫中。”㉕弱：使（天下百姓）衰弱。㉖亿丈之城、不测之渊：亿丈之城，指华山。不测之渊，指黄河。㉗信臣：可靠的大臣。㉘谁何：呵问他是谁，就是缉查盘问的意思。何，通“呵”，呵喝。㉙关中：秦以函谷关为门户，关中即指秦雍州地。㉚金城：坚固的城池。金，比喻坚固。㉛子孙帝王：子子孙孙称帝称王。帝王，名词作动词用。

【译文】等到秦始皇即位，他发扬了六代君王遗留的功业，挥动长鞭来征服各国，将东周、西周和各诸侯国统统消灭，登上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来统治天下，用各种刑具来迫害天下的百姓，威风震撼四海。他向南攻取了百越的土地，把它划为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主低头，脖子上捆着绳子，把自己的生命交给秦的官吏处理。于是又派蒙恬到北方去修筑长城并固守边境，把匈奴赶退七百余里；匈奴人不再敢南下放马，六国的勇士再也不敢拿起弓箭来复仇。接着就废弃古代帝王的治世之道，焚毁了诸子百家的著作，用这种办法来使百姓变得愚蠢；毁掉高大的城墙，杀掉了许多英雄豪杰；收缴天下的兵器，集聚到咸阳，销熔兵刀箭头，用来铸成了十二尊铜人，用这种办法来削弱天下百姓（的反抗力量）。此后，依仗华山作为城墙，凭借黄河作为护城河，据守高达万丈的华山，又面对深不见底的黄河，把它作为固守（的防御工事）。好的将领手执劲弩把守险要的地方，派可靠的臣子和精锐的士卒摆着锋利的兵器，盘问来往行人。天下已经安定，秦始皇的心意，自以为关中的险固地势，像是千里长的铜铁铸成的城垣，正是子孙称帝称王的万代基业。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①。然陈涉瓮牖绳枢②之子，氓隶③之人，而迁徙之徒④也；才能不及中人⑤，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⑥之富；蹑足行伍⑦之间，而倔⑧起阡陌⑨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⑩。山东⑪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注释】①殊俗：不同的风俗，指边远的地方。②瓮牖绳枢：以破瓮作窗户，用草绳替代户枢系门板，形容家里贫穷。瓮，用瓮做。牖，窗户。绳，用绳子系。枢，门扇开关的枢轴。③氓隶：农村中地位低下的人。陈涉少时为人佣耕，所以称他为“氓隶”。氓，古时指农村居民。隶，奴隶。④迁徙之徒：被征发戍边的人，指陈涉在秦二世元年被征发戍守渔阳。⑤中人：一般人。⑥陶朱、猗顿：陶朱，就是春秋时期越国的范蠡。他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离开越国到陶（今山东定陶西北），自称陶朱公。他因善于做生意而致富，所以后人常以“陶朱”为富人的代称。猗顿，春秋时鲁国人。他向陶朱公学致富之术，大畜牛羊于猗氏（今山西临猗）南部，积累了很多财物。⑦蹑足行伍（háng wǔ）：置身于戍卒的队伍中。蹑足，蹈，用脚踏地，这里有“置身于……”的意思。行伍，古代军队编制，以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行，故以“行伍”代指军队。⑧倔：通“崛”，突起（粤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⑨阡陌（qiān mò），本是田间小道，这里代指民间。⑩赢粮而景从：担着干粮如影随形地跟着。赢，担负。景，同“影”。⑪山东：指崤山以东，即东方诸国。

【译文】秦始皇去世之后，他余威还震慑着边远地区。可是，陈涉不过是个破瓮做窗户，草绳做户枢的贫家子弟，是氓隶一类的人，（后来）做了被迁谪戍边的卒子；才能不如平常人，没有孔丘、墨翟那样的贤德，也不像陶朱、猗顿那样富有。他跻身于戍卒的队伍之中，从田野中突然奋起发难，率领着疲惫无力的士兵，指挥者几百人的队伍，掉转头来进攻秦国，砍下树木做武器，举起竹竿当旗帜，天下人如同云一样聚集起来，回声似的应和他，都带着粮食，影子似的跟着他。崤山以东的英雄豪杰于是一齐起事，消灭了秦的家族。

且夫①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櫌棘矜②，非铦于钩戟长铩也③；谪戍④之众，非抗⑤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⑥向时⑦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⑧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⑨之势，序八州⑩而朝同列⑪，百有⑫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⑬而七庙隳⑭，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⑮之势异也。

【注释】①且夫：复合虚词，表递进，相当“再说”“而且”。小弱，变小变弱。②锄櫌（yōu）棘矜（qín）：櫌，通“耰”，古时的一种碎土平田用的农具，似耙而无齿。棘，酸枣木。矜，矛柄，这里指木棍。③非铦（xiān）于钩戟长铩（shā）也：不比钩戟、长矛锋利。铦，锋利。钩，短兵器，似剑而曲。戟，以戈和矛合为一体的长柄兵器。铩，长矛。④谪戍：因有罪而被征调去守边。⑤抗：匹敌，相当。⑥及：动词，赶得上，追得上。⑦向时：先前。⑧絜（xié）：衡量。⑨万乘：兵车万辆，表示军事力量强大。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车万乘，故又以万乘代指天子。乘（shèng），古时车辆叫乘。⑩序八州：给八州按次第排列座次。序，座次、次序，这里是排列次序的意思。八州，指兖州、冀州、青州、徐州、豫州、荆州、扬州、梁州。古时天下分九州，秦居雍州，六国分别居于其他八州。⑪朝同列：使六国诸侯都来朝见。朝，使……来朝拜。同列，同在朝班，此指六国诸侯，秦与六国本来都是周王朝的同列诸侯。⑫有：通“又”，用于连接整数和零数。⑬作难：起事。⑭七庙隳：宗庙毁灭，就是国家灭亡的意思。七庙，古代天子的宗庙。⑮攻、守：攻，指秦兼并六国时处于攻势。守，指秦统一天下后处于守势。(www.zuozong.com)

【译文】可以断言，一统天下的秦王朝并不弱小（无力抵抗）。雍州的地势，崤山和函谷关的险固，还是从前那个样子。陈涉的地位并不比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的国君更尊贵；锄头、木棍并不比钩戟长矛更锋利；那迁谪戍边的卒子并不比九国部队更强；（至于）深谋远虑，行军用兵的策略，（陈涉）也比不上九国的武将谋臣。可是条件好的失败条件差的成功，功业完全相反，为什么呢？假使拿山东诸国跟陈涉比一比长短大小，量一量权势力量，那简直是天渊之别了。然而秦凭借着它的区区之地，发展到兵车万乘的国势，招致八州的列国诸侯来朝拜自己，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然后将天下作为一家私产，用崤山、函谷关作为私墙；一个士卒发难就毁掉了天子七庙，皇子皇孙都死在人家手里，被天下人耻笑，是什么原因呢？就因为不实行仁义，而攻守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啊。

【内容解析】贾谊是西汉杰出的辞赋家和政论家。《过秦论》旨在讲论秦王朝的过失，揭示秦至二世而亡的原因。作者充分发挥赋体“铺采摛文”的特长，文章先铺写秦由“攻”势转为“守”势的过程，以六国势力汹汹来反衬秦的强大，随后正面渲染秦始皇时秦的威烈强盛，至此，把秦的不可一世的实力写得登峰造极，接着用低衬之法，把陈涉发难时的势力微弱与六国的势力庞大进行反复对比，写出陈涉灭秦之易，暗示出人心向背之理。这样的反复铺陈，使文章气势雄浑，也自然引出点睛之句：“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秦的百年基业竟毁于“仁义”二字，这样的结论不可谓不振聋发聩。而这一切都来自于“铺采摛文”的艺术手段。

全文共五个自然段，由两大部分组成：一为叙史事，一为发议论。述史是议论的依据，议论是叙事的升华。叙述史实，以时序为经，以事迹为纬。

第一部分（第一至四段），叙述秦王朝兴亡的过程。前三段分别叙写孝公时的“兴”，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时的“强”和始皇时期的“盛”，以上是写秦的“攻”势；后一段叙写“始皇既没”秦由盛转衰、迅速灭亡的史实，与上文写秦的兴盛形成鲜明对照，这是写秦的“守”势。既寓兴亡之理，又暗伏“攻”“守”之势的文脉，为文末的议论“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张本。

第一段，写秦孝公的野心和秦国势力的崛起。开篇即用气势饱满的非凡语言写出秦优越的地理条件和秦孝公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以窥周室”点出孝公野心之大，“席卷”“包举”“囊括”“并吞”排比而下，同义叠用，极力渲染孝公的雄心宏图。然后写秦孝公的治国策略和对外政策。在国内，他任用商鞅，建立法治，重视和发展农业生产和纺织业，加强和发展军事设施；对外实行“连衡”策略，离间各诸侯国之间的关系，使他们相互争斗，以便各个击破。最后写取得的成果：秦国毫不费力地攻占了魏国西河之外的土地。这一段的铺叙为下文写秦国的扩展强大、统一天下做铺垫。

第二段，写秦孝公之后的几代君主励精图治，秦国力日渐增强，势力震慑诸侯。本段可分四层。第一层，写惠文王、武王、昭襄王三代君主继承先王旧业，沿袭前代策略，相继吞并四邻，扩大疆域，增强国力，使秦国和诸侯国之间的矛盾日益剧增。第二层，写诸侯国因恐惧秦的日益强大，联合对付秦国。他们不惜代价招贤纳士，合纵抗秦，凭借比秦多十倍的土地，组织百万大军攻打秦国。第三层，写九国被秦国制服。秦军打开关门迎战，九国军队望而却步，秦国不攻九国自溃，并争相割让土地，对秦称臣。第二层和第三层用九国联合阵营的无比强大、结局失败的惨烈严重和秦国取胜的轻而易举，反衬出秦国的无比强盛。第四层，写孝文王和庄襄王这两位君主“享国之日浅”，秦国没有什么大事，一笔带过。

第三段，写秦国统一后国势的极盛和暴虐的残酷。本段分两层。第一层，写秦以“攻”统一国家。秦始皇消灭了各诸侯国后，继续扩大版图，创建了史无前例的大帝国，统一了中国。第二层，写秦以暴政“守”国家。作者极力铺叙秦始皇巩固政权的残暴措施，从政治、军事、文化、刑法、地理形势等方面详细叙述，突出了秦始皇夺取天下的威力之猛和守卫天下的防范之严，用秦朝初期的盛极一时，反衬下文秦朝灭亡的速度之快。

第四段，写陈涉起义和秦王朝的灭亡。作者先说陈涉地位低下、才能不足，缺少贤德财富，缺乏指挥作战能力，又说起义队伍人数少、兵器简陋，不堪一击。可是结果出人意料，天下的人像云一样聚集起来，纷纷响应，星星之火顷刻燎原。这一段与前三段形成鲜明对比，秦国面对强大的诸侯联盟，都可以以弱胜强，统一天下；可是面对氓、隶一类的陈涉，反被消灭。原因何在？发人深思。

第二部分（第五段），论述秦王朝迅速灭亡的原因，提出本文中心论点。这一部分可分为两层。第一层，把秦于各方面的力量进行对比。首先指出秦的优势、强大，它占有天下。接着从领袖的地位、指挥作战的能力、军队的素质和军事的装备等方面将九国之师与陈涉之众作对比，均不可“同年而语”。尽管如此，二者却“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呢？在下文中作者予以解答。第二层，照应全文内容，归纳出本文中心论点。“然秦以区区之地”以下四句与第一、二段照应，“然后以六合为家”两句与第三段照应；“一夫作难”三句与第四段照应；最后照应上文“成败异变”两句。水到渠成地提出全文的中心论点：“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这一部分议论时，以陈涉与强大的秦王朝比，与山东六国比，是非立分，结论自出。这样由事见意，由史出论，便于作者按辞赋的写作规律，施展才华，驰骋笔墨。

贾谊写作《过秦论》，是为了巩固西汉王朝的统治。他说：“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他是借此来宣传他的所谓“治乱之道”的。这篇文章在当时确实起了积极的影响。贾谊作为士大夫，固然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立场为汉王朝出谋划策。但他却能认识到农民起义的力量，认识到秦王朝灭亡的关键在于失掉民心和过分迷信武力，封建统治者野心大而虐待人民，终于被人民灭亡。有了这个认识，统治阶级才开始考虑如何缓和社会矛盾，以巩固自己的统治政权。这才说明农民起义真正推动了历史前进的车轮。有了贾谊这一番描绘，汉朝的皇帝才能真正总结秦代由盛而衰、由强而弱的经验教训。

【章法点评】

1.先叙后议，章法有序，逻辑性强

文章前四段叙述，最后一段议论。前四个自然段中，作者按照时间顺序叙写了秦的兴起、强盛、统一、灭亡的全过程，把秦的不可一世渲染得气完神足，又把实力弱小的陈涉最终灭秦写得轻而易举，水到渠成地引出发人深省的问题，强大的秦王朝何以迅速灭亡？从而在叙述的基础上使议论阐发的道理腾跃而出：“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议以叙为本，叙借议升华，文章的结构自然完整，逻辑性极强。

2.对比反衬，巧妙结合

本文多处运用对比：一是九国联盟与秦国的对比。通过写九国士贤、将勇、攻势如虹，反衬秦不可当之势；二是陈涉与秦王朝的对比。与强秦相比，陈涉无论出身、才能、众寡、兵器等都是极弱者，但是“天下云集响应”，“并起而亡秦”，暗喻人心向背，这更说明秦朝的灭亡是秦的暴政造成的，为后文的议论作了铺垫。三是陈涉与九国的对比。与九国相比，陈涉的实力、地位、兵器、智术等各方面都远逊于九国，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这就更加耐人寻味，也更加发人深省。

3.多用排比，句式多变

《过秦论》多用排句复合，如繁弦急管般富有声势和气势。如“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先以“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四个相同的主谓结构的句式排比，写出九国“约从离衡”外交力量的强大。再如“……中山之众”“……杜赫之属为之谋”“……乐毅之徒通其意”“……赵奢之伦制其兵”四个整齐匀称的句式，显示“天下之士”合纵缔交、戮力攻秦的力量。另如“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伏，弱国入朝”八个结构异同交错的四言句，显示出秦迎战之利，取胜之易，突显了秦国摧枯拉朽的强大力量。排比句式使文章语言流畅，富有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