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后期,西欧自然主义文学的名字已传到日本,但尚未被真正的理解。至20世纪以后,在西欧自然主义文学思潮盛极而衰时,它的影响才波及日本,形成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思潮,迎来了近代日本文学的历史转折时期。
20世纪初,先后发表了小杉天外的《初姿》序、《流行歌》序,田山花袋的《野花》序、永井荷风的《地狱之花》跋,其中都初步提出自然主义文学的论说。山田美妙、尾崎红叶等作家通过英译本开始接触到左拉、莫泊桑、福楼拜等法国作家的作品,其后左拉的《娜娜》以及莫泊桑的大量短篇小说直接由法文译成日文,在日本广为传播。小杉天外首先模仿左拉的《娜娜》,写成了前期日本自然主义小说第一作《初姿》以及《流行歌》,尤其是后者接受左拉的自然主义理论的影响,引进了生物学的方法,将女主人公雪江的异常奔放的行为描写成遗传和环境两个要素造成的结果。这一阶段,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创作上,都是对西方自然主义的肤浅解释和表面模仿,是日本自然主义的孕育阶段。
日本的自然主义作为文学活动,则创始于田山花袋写的《露骨的描写》,这是一篇具体而直接地提倡自然主义的文论,成为鼓吹露骨、真实、自然的描写的第一声。田山花袋(1871—1930),幼时由于家境贫寒,没有接受正规的教育,在一家书店当过学徒。他曾在私塾学习英语,并开始接触西方文学和元禄文学,走向文坛后提倡自然主义。
花袋的日本自然主义第一作《棉被》,是在《露骨的描写》的理论指导下的实践之作。小说描写一个中年文学家竹中时雄收了一个19岁的女弟子横山芳子,时雄为她艳美的容姿、温柔的声音所倾倒,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但为其妻子所嫉妒,且遭芳子的父亲所反对,时雄只好把自己的爱欲强压在心头,终日郁郁寡欢。芳子离去以后,时雄独自走进芳子的卧室,并躺下来盖上芳子的棉被,埋头闻着芳子在棉被上留下的余香,一股性欲、悲哀和绝望的情绪袭上心头。这是田山花袋本人的一段实际生活的原本记录。
《棉被》打破了一般小说通常的表现手法,没有着重以事件为中心来安排小说结构,而完全按照作家本人所主张的“舍弃小主观”、“露骨的描写”的精神,来展现主人公之恋的心路历程,以反映作家本人的生活、思想和吐露自己的主观的感情。《棉被》这种写自己的感情的自然和写自己最直接的经验成为一种定式,对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发展方向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并形成日本独特的“私小说”模式,推动了以私小说为主体的日本纯文学的发展。
《棉被》之后,花袋更充满自信,以自己的行动和心境,以及身边的人和事,又写了《生》、《妻》、《缘》三部曲。故事以田山家族为中心,反映老母卧病在床半年期间所产生的母子之间、婆媳之间、姑嫂兄弟之间的微妙关系,暴露出这个封建家庭的阴郁生活、新旧两代人的代沟和爱憎交织的感情。作者强调:即使是对客观的事象,也不介入其内部,同样也不介入人物的内在精神世界,只是把自己所历所见所闻如实地描写出来。
与花袋齐名的德田秋声(1871—1943),出身于下级武士家庭,上中学后喜爱文学,加入砚友社。正式确立他作为自然主义作家不可动摇地位的,是在发表了《足迹》和《霉》之后。前者描写女主人公阿庄少年时随没落的地主父亲离开农村,到了大城市东京谋生,受到周围淫荡和暗郁的贫困环境的困扰,尝尽了人间的辛酸,作为女子的本能而逐渐醒悟的过程。作者虽然以彻底的客观描写来反映阿庄平凡无奇而又坎坷的半生,但却采用立体描写的方法,切入人物的心理深层,深入刻画了人物的性格。后者描写主人公与妻子在结婚前数年的同居生活,生了二子后才登记结婚,但夫妻性格不合,产生龃龉的故事。这篇小说成为私小说的先驱作品之一。
德田秋声的自然主义,强调要写出作者的内心世界,就要不拘形式,采取印象式的描写法,将作者自己头脑里最深刻的东西描写出来。他的自然主义代表作《糜烂》,描写了主人公浅井和妻子阿柳、女儿静子的共同生活。后来浅井为艺妓阿增赎身,把阿柳气死。阿增收养静子,同远亲阿今一起生活。可浅井又同阿今私通,阿增预感自己可能会落得阿柳一样的下场,于是把阿今许配予人。作者通过阿增这个平凡女人的颠沛的生活和阴郁的命运,淋漓尽致地描写了她的爱欲,试图以此窥视人性的真实,挖掘潜藏在卑小的自我当中的人生观的一面。(www.zuozong.com)
秋声的笔触所向,主要是自己身边的庶民的平凡而单调的生活,在琐碎细小的生活描写中,着重暴露颓废阴暗的心理和渲染悲观绝望的情绪,试图从印象式的描写中发现半封建社会的人生的意义。为此,秋声在文坛上有“天生的自然派”或“庶民作家”之称。他的自然主义代表作还有《粗暴》等。但是,晚年的秋声反思这段创作生活后,表示自己必须从已经衰微的自然主义摆脱出来,重建自己的文学。他终于写下了最重要的作品《缩影》。
《缩影》从社会的视角出发,深入描写生活在社会黑暗角落里的下层女性的典型人物银子的坎坷一生,多层次地把握银子这个人物的心理、生理和命运。随着时间的流逝,银子从小城市转辗到了东京浅草,但艺妓的苦难人生并没有改变,依然是苦苦地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同时,作家通过银子等下层女性与中流阶层生活的复杂纠葛,立体地把握人生的世相。实际上,《缩影》通过花柳界的特殊环境,反映了日本社会的变迁,是那个时代的人生缩影。《缩影》是德田秋声文学的高峰之作。
重要的自然主义文学家,还有正宗白鸟和岩野泡鸣。正宗白鸟的《向何处去》、《微光》、《泥人儿》等,对于推进自然主义文学发展所起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但是,白鸟没有满足于纯客观的写实,他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写了一些实验性的心理小说,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地狱》、《徒劳》等。岩野泡鸣则更多地从理论方面推进自然主义文学运动,他的《神秘的半兽主义》、《自然主义表象诗论》、《新自然主义》等,主要强调如下两点:第一,“文艺即人生,艺术即实行”,即认为生命的刹那间的满足,是人生的第一义。文学艺术的创造也如此,是表现最个人的、最刹那的东西,即表现肉欲最充实的刹那,刹那主义的神秘。第二,“灵肉一致”,即认为灵与肉不是二元,而是同一存在,只是表面的变化,表象的转换,且具有一种盲目性。从道德来说,使灵与肉活跃是无目的的。所以站在兽的、肉的、灵的自然主义的立场上来说,表象的感情活动,就是最优秀的诗人,也就是最优秀的文艺家。其理论总称为“神秘的半兽主义”。
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没有一个流派像自然主义如此重视理论建设,并且建立了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在其中起着指导者作用的,是岛村抱月(1871—1918)。其父从商失败,他未成年已打工糊口,但学力超群,尤其是在坪内逍遥、大西操山的指导下,在文学、美学方面的学识进步很大。他以其深厚的美学理论和丰富的艺术知识,系统地论述了日本自然主义文学产生的根据及其价值和意义,建立了自然主义的理论体系。他于1908年连续发表的《文艺上的自然主义》、《自然主义的价值》、《艺术和现实生活之间划一线》等,构成自然主义理论的核心。他强调日本自然主义者的基本态度和最终目的,就是求“真”,以及根据自然科学的实证的认识方法,用心理学、生理学、进化论的观点来观察自然和人生,解释社会的现象。在描写方法上,将自然主义分为纯客观和掺入主观两种,并指出前者“写自然的时候,尽可能真写、细写客观的本来面目”,“宛如映射在明镜上的物象一样”,并且“尽可能完全无念无想地用谦虚的心来迎送其事物。从这里便产生排技巧、排主观的倾向”。他将这种态度视作消极的态度。后者“用某种方式,再渗入一度被排斥了的主观”。他主张“内在的写实”,挖掘内在的痛苦与悲哀,多少掺杂主观的因素。也就是说,作家将感觉世界中对外物的印象,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情趣上的印象合一,留声机式地再现,而这种印象也体现作者本人的个性和感情,以说明自然为目的,他将这种态度视作积极的态度。
在自然主义评论家中,还有长谷川天溪,他写了《排除理论的游戏者》、《无解决与解决》、《暴露现实的悲哀》、《现实主义的诸相》、《自然与不自然》等,主张原原本本地追求实际人生的真实,对建立日本的自然主义理论作出了巨大努力。
尤其是他在《排除理论的游戏者》和《无解决与解决》中,提出日本自然主义的纲领性口号“破理显实”和“无解决”,强调文艺上的自然主义的立足点,正是在于达到破除理想的境界,即破理显实。抛弃一切理想,直观现实,发现新的意义。而所谓“无解决”论,则是主张面对纷繁的现实世界,不要下任何理想的判断,即不予以解决,凝视原原本本的即可。天溪的这些论点,给后期自然主义带来很多消极的影响。
在自然主义文学思潮的影响下,出现了“私小说”的形态,它同其他文学形式相互影响和渗透,逐渐形成日本近现代文学的独特模式。田山花袋的《棉被》、岛崎藤村的《家》、德田秋声的《霉》和岩野泡鸣的五部曲,不仅形成自然主义小说的主流,而且开了日本私小说的先河。特别是《棉被》为私小说在确立作者个性方面树立了一个楷模,这是日本自然主义日本化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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