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反恐十年：政府军溃败令人震惊，暴露深层次原因

伊拉克反恐十年

伊拉克政府军的溃败到底是不堪一击的铁证，还是有深层次的复杂原因？从2003年英美联军闪电推倒萨达姆政权直至撤军，剿灭恐怖分子的行动为什么无法放开手脚？

记者／陈祥

2003年4月9日，伊拉克战争开始不到20天，美军已经占领了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一位隶属于美国海军陆战队远征部队的爆破兵柯克·达尔林普尔，在市中心的广场上望着被炸倒的前独裁者萨达姆雕像。

“美国的做法等于是把手伸进一个具有千年历史的马蜂窝，指望仅仅用我们的存在就能安抚那些马蜂。”科林·鲍威尔曾对里根时代美国出兵黎巴嫩做出这样的评价。而今，这句话在伊拉克也应验了。

“灾难性的胜利” 

2011年圣诞节前十天，留在伊拉克的最后一批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降下了巴格达机场的国旗。在此前后的一个月，美军进行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最为复杂的物流活动。在美国陆军准将布拉德利·贝克指挥下，美军关闭了数百个基地，打包数百万件设备，用包括船舶海运、飞机空运、卡车陆运在内的一切手段运回美国或美国在世界各地的其他基地。

此后美军将士的家属，当然会为自己的亲人脱离危险地带而感到高兴，但伊拉克最高级别的军事官员巴巴基尔·扎巴里中将心情却糟糕至极。在美军进行大搬家的同时，他对听他讲话的每个人都说：美军至少要在伊拉克呆到2020年，到那时他的下属才有能力确保伊拉克的安全。

时光回溯到八年前。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是一场足以进入各国军队教程的闪击战。美英军在空袭的同时开展地面进攻。伊军溃败之快超乎世界的预料。伊拉克战争时联军的规模不及海湾战争的一半，真正耗费的时间却只有海湾战争的一半，决定性的前26天仅有161人阵亡，之后萨达姆政权土崩瓦解。

胜利之快远超预期。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理查德·迈尔斯上将、中央司令部司令汤米·弗兰克斯上将、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一起将惊喜的局势戏谑为“灾难性的胜利”。他们一语成谶，前独裁者萨达姆确实给伊拉克留下一堆糟糕的遗产。

1991年1月13日，时值联军发动空袭前夕，萨达姆将“真主伟大”写入到国旗中央，此举意在争取盟友，但收效甚微。萨达姆领导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以下简称复兴党）是一个世俗性政党，但为克服海湾战争惨败后伊拉克在国际社会中的孤立困境，萨达姆在1993年发起大规模的“信仰运动”。

从此，萨达姆以狂热的穆斯林形象出现，他开始在演讲中大段引用《古兰经》，政府出面大建清真寺，关闭舞厅、酒吧等娱乐场所。1994年，伊斯兰教法进入刑法。萨达姆复兴宗教的种种措施，极大影响了伊拉克社会，为日后反美的极端宗教武装培育了生存土壤。在伊拉克战争开战前数周，伊拉克甚至开始招募全球“圣战”分子，萨达姆给予志愿者们以本国特种部队同样的丰厚薪水。

战争初期，萨达姆敢死队便成为伊拉克非正规军力的核心，它很快吸引数千名来自穆斯林世界、希望与西方决一死战的外国战士。他们来自叙利亚、利比亚、保加利亚、土耳其、突尼斯、埃及、阿联酋、巴勒斯坦等国家和地区。美军很容易从他们的尸体上捡到形形色色的护照，入境记录显示很多人是从叙利亚过境的。

当美国驻伊最高文职行政长官保罗·布雷默解散伊军和复兴党后，很多无所事事的前成员加入到了叛乱组织，躲在民众中进行恐怖袭击。而越战经验表明，叛军可以无所顾虑地使用一切手段，而美军在本国媒体监督下，必须尽力避免民众伤亡，意味着被束缚住手脚。最后，在战场上并未占过优势的叛军能成功影响美国选民，使军队撤出战争终结。

2003年8月19日，一辆装满炸药的平板卡车撞进联合国驻巴格达总部，23名联合国官员在爆炸中身亡。美军曾警告联合国须设置水泥堑壕和大门等保护措施，联合国方面不以为然，还讽刺这般做会跟美军的糟糕形象没两样。于是，惨案后联合国撤出了伊拉克。与此同时，恐怖分子成功使欲参与重建工作的国家和民间组织望而却步。

自2003年起就在伊拉克开展人道主义救治工作的无国界医生组织，曾在暴力袭击频发的2004年面临两难境地，当年9月24日曾表示要坚持驻在伊拉克以尽可能救治更多的平民，但当年11月还是决定撤离。

困境中的美军

2003年3月29日，抱着伊拉克儿童的美国海军一等医护士官理查德?巴奈特。随着战争的进行，伊拉克内陆的平民家庭卷入战火，美军非作战支援部队展开人道主义救援。

在回忆录《已知与未知》里，前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指出了美国在伊战中的最大困境：伊拉克和阿富汗是21世纪头两场，也是首次将军事行动在博客、谈话类广播节目和24小时新闻频道上做即时报道的战争。

“我这一代的记者们，总是习惯戴上‘水门事件’或者‘越战’的眼镜看待所有事物。”布什在回忆录《抉择时刻》中抱怨。

国防部长和总统不约而同说出了美军的最大束缚——日新月异的互联网技术将战场直播了。信息传递的扁平化，媒体人更需要急切抢新闻，真相往往是断章取义的局部。

2003年4月，当陆战队在巴格达天堂广场拉倒萨达姆雕像，激起的伊拉克市民全场欢呼声尚未退去，伊拉克多地已陷入程度不一的治安混乱中。最初，掠夺行为集中在粮店、政府建筑、废弃的政府高官官邸，随后有组织犯罪频现，从抢劫物资进化到敲诈、绑架、暗杀等。(www.zuozong.com)

4月9日，美军攻占巴格达，忙于追歼残敌、搜寻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查找政府文件、逮捕官员的美军无暇维持治安，于是，举世闻名的伊拉克国家博物馆在权力真空下被暴民洗劫。窃贼们扛着各种藏宝满载而归，博物馆一地狼藉，这画面瞬时在全世界传播开，各国舆论纷纷指责美军纵容暴行、践踏伊斯兰和阿拉伯文明。

“不负责任的报道贻害无穷。”拉姆斯菲尔德愤愤不平地说。博物馆事件只是一个开始，美国将陷入更深的舆论漩涡中。2004年4月初，陆战队进攻叛乱武装集中的费卢杰，美军在战术上完胜，但是舆论战依旧惨遭滑铁卢。费卢杰又名“清真寺之城”，叛乱者在清真寺、学校、医院里筑工事，向美军猛烈开火，每当美军召唤空中火力摧毁一处清真寺，半岛电视台便以惨不忍睹的画面来谴责美军屠杀平民、毁灭宗教。

2004年4月底，位于巴格达的阿布格莱布监狱爆发美军宪兵虐囚事件，这成为美国在伊战中的最大丑闻。这支训练不良、指挥糟劣的陆军预备役宪兵，近乎完全摧毁了美国在海湾战争中于阿拉伯世界建立起来的信誉。

海湾战争令美国陆军彻底走出了越战阴霾，但陆军的辉煌胜利遮蔽了一些问题。海湾战争其实仅是战术上的胜利，战略上双方成平局，美军只恢复了科威特主权，萨达姆没丧失侵略能力。

1973年7月，德普伊将军接管了陆军训练与条令司令部，亲手打造新陆军。他在把陆军打造成拥有一流战术的同时，轻视对高级军官的战略思考能力培养，于是，陆军拥有了世上最优秀的营级军官，但缺乏能够理解全局的真正大将。

而德普伊的上级、时任陆军参谋长的艾布拉姆斯曾决定：陆军永远不参加因镇压叛乱而引起的战争。也是在1973年，他取消了陆军军事学院为期5周的“非常规战争”必修课。艾布拉姆斯和德普伊的措施，大大有利于美军抗衡最可能在欧洲爆发的机械化战争，因为苏联是可预见的敌人且双方作战方式固定，却不利于美军适应冷战后出现的新局面。

德普伊的遗产在伊战中充分体现：四个美军师各自采取不同的方式在战斗，外界专业人士评价这是四场相互独立的战争。其中戴维·彼得雷乌斯任师长的101空降师，表现尤其优异，他无视上级规定，擅自与叙利亚政府谈判，请求给摩苏尔供应能源。正是他镇守的生活着10万名前伊军的北部地区，成为伊拉克局势最稳定的区域。而驻伊美军最高指挥官里卡多·桑切斯则成为无能的代名词。

2007年1月，彼得雷乌斯代替乔治·凯西接任驻伊美军最高指挥官后，进行系列变革，例如先斩后奏收买逊尼派反叛者。从当年6月开始，超过10万逊尼派武装投向新政府，美军伤亡人数逐月下降。

重新武装伊拉克

2003年5月，布雷默解散了伊拉克所有涉及安全、国防、信息和情报的机构及附属组织。同年8月，联军临时占领当局尝试建立新的伊拉克军队。组建新军时规定入伍者的条件：年龄在18至40岁间、在前政府军担任上校以下职务、未在复兴党内担任过高级职务的伊拉克人，并排除前安全情报人员、共和国卫队、秘密警察人员。

伊拉克北部基尔库克省的什叶派民兵，跳跃起来踢破了写有ISIS字样的招牌，以示反恐和保卫家园的决心。2014年6月21日，ISIS的攻势凶猛，伊拉克北方什叶派信徒响应教士穆克塔达·萨德尔的号召，武装了起来。

萨达姆时期伊军高级军官以逊尼派为主，旧军队解散后组建新军，军官的结构自然而然贴合各派别占全国人口比例，从多到少依次是什叶派、逊尼派、库尔德人。

据解放军军事科学院编著的《世界军事年鉴·2012》，伊拉克新军有现役部队27.1万人，以陆军为主。新建的陆军有19.4万人，主力是1个装甲师、10个摩托化步兵师、3个轻型步兵师。作为步兵主要武器的坦克、步兵战车、装甲输送车、重炮，苏俄造与欧美制品并存，后者有取代前者的趋势。伊拉克陆军航空兵的列装计划里有40架米-28武装直升机、24架AH-64“阿帕奇”武装直升机。这些处于逐架交付中的武装直升机是剿灭叛军的有效武器。

伊拉克最精锐的是全副美械的特种部队及相关支援部队。他们不仅受全套美式训练，还常和美军联合行动，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伊拉克陆军规模虽远不如萨达姆时代，但要击退ISIS的反叛，依然绰绰有余。

能最有效抑制反政府军地面攻击的战机，当属伊拉克政府在ISIS叛军兵临城下的2014年6月底，紧急购买的二手苏-25攻击机和苏-24轰炸机。这两种机型虽早已落后于时代，但萨达姆时期的伊拉克空军曾大量装备，故伊军熟悉使用且不需要培训新人。政府军用廉价、得心应手的苏式战机来镇压既无战斗机又无防空武器的ISIS十分得当。

国防军以外，伊拉克有一支庞大的警察部队用于铲除反政府武装。2003年4月14日，伊拉克警察和美军组成的联合巡逻队首次出现在巴格达，标志着伊拉克警察队伍开始重建。普通警察由伊拉克警察服务机构管理；2006年伊拉克国家警察成立，它招募了很多前复兴党成员、军人，它由警察突击队、公共秩序警察、机械化警察、紧急反应部队合并而成。

伊拉克丢失的是挨着叙利亚的北部、西部国土，也是逊尼派聚集区。当前以什叶派为主的伊拉克军队，镇守在逊尼派的地盘上犹如变相殖民统治，根基不稳。本来政府军时常与逊尼派民兵武装有摩擦，再被久经叙利亚战火考验的ISIS成员们冲击，被赶出逊尼派老巢亦可理解，但由此判断伊拉克新军不堪一击颇显武断。

ISIS虚张声势，号称可以围困巴格达并不日攻克，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ISIS缺乏基本的重型武器。在坦克和武装直升机的掩护下，整顿后的伊军立即发起进攻，于6月28日一举夺回提特里克。

6月29日，ISIS宣布建立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国”，版图横跨叙利亚和伊拉克。外界分析，ISIS只想占领现有的地区以打通叙利亚和伊拉克边境，扩大生存空间。接下来，便是伊军反复的扫荡战。无论如何，ISIS在正规战中不是伊军的对手，更何况ISIS是一个连基地组织都要与之划清界限的恐怖组织。

目前，伊朗也加入了反ISIS的“统一战线”来帮助伊拉克马利基政府。据美国匿名官员披露：伊朗从巴格达的达拉希德机场向伊拉克各地派遣无人侦查机，并秘密地向伊拉克提供大量军事装备、供给以及其他援助。伊朗还在机场部署了通信情报部队，以截取ISIS作战人员与指挥官之间的电子通讯信息。树敌无数的ISIS，其政治生存空间势必遭到全世界的围剿。

□ 编辑  王家骏 □ 美编  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