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抗战史揭秘：《暗杀》电影背后的真相

文/ 王戡

化装成新娘的韩国独立军战士，联合伪装成日军少尉的雇佣枪手，在婚礼上打死日本将军和卖国商人，完成了暗杀任务。2015年9月中旬，以1930年代抗日斗争为背景的韩国电影《暗杀》在中国大陆上映，夹在《碟中谍5》和《港》两部十亿级大片之间，虽然票房平平，却意外获得不俗的口碑。

《暗杀》在表面上是一部用全智贤、李政宰、河正宇等一线明星支撑起来的动作大片，但在华丽表象的背后，是对角色塑造和背景设定的精雕细琢。剧中主角往返东北、上海和汉城，并非只是为了渲染场面的商业化噱头，而是对当年韩人抗日志士经历的再现。

“你以为你是李奉昌、尹奉吉吗？”

虹口公园是上海日本租界的地标，这一天尤其热闹。日军第9师团等部在公园西侧的体育场举行阅兵仪式，一队队戎装整齐的军人陆续通过司令台，接受在沪日本军政要员的检阅。前来观礼的日本侨民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接近正午，分列式进行完毕，全场正齐唱日本国歌。突然，一个“行军水壶形的怪物”被扔到了台上，仅仅两三秒后，爆炸掀翻了司令台，不少人被抛到空中，又坠落地面。方才披挂整齐的大人物变成衣衫不整的血人，有的被炸断了腿，有的满脸血污，还有的已经停止呼吸。台下的军警很快抓住了行凶者——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他被打昏之前一直在喊着什么，但是没有人能听得懂。

这不是电影中的场面，而是发生在1932年4月29日的一次袭击，一场韩国抗日志士对日本军政要员的暗杀。执行者是25岁的尹奉吉，策划者则是流亡上海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国务委员金九。

导演崔东勋将《暗杀》故事设定在虹口公园事件一年后，金九和另一位韩人抗日运动元勋金元凤联手，派遣安沃允、黄德三和秋尚沃三人行刺朝鲜驻屯军司令官川口真守。历史上，金九确曾派遣李德柱等人回国刺杀日本朝鲜总督，但未成功。时任朝鲜总督宇垣一成日后官至首相，朝鲜军司令官川岛义之中将也在一年多后升任陆军大臣。

现实中，尹奉吉的成绩比屏幕虚构故事更加出色。当着数千日本军人和侨民的面，年初刚刚指挥上海之役取得胜利的白川义则大将，以及上海居留民团行政委员会委员长河端贞次被炸身亡，第9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和驻华公使重光葵各丢了一条腿，海军第3舰队司令官野村吉三郎中将失去了一个眼球。

影片中处处可见这场暗杀的影响。金九用于藏钥匙的照片，便是尹奉吉行动前拍摄的遗照。安沃允等三人出发前，也像尹奉吉一样在太极旗前悬挂誓言、手持炸弹拍照留影。故事进展到1945年日本投降，外相重光葵登上“密苏里”舰签署投降文书时，导演还让观看新闻影片的韩人指出“他在上海被爱国志士尹奉吉投掷的炸弹炸伤，因此拖着伤残的腿登上了‘密苏里’号战舰”。

这不是韩人在1932年实施的第一次暗杀。影片中，雇佣杀手“夏威夷手枪”决定参与暗杀川口时，他的助手问道“少爷你以为你是李奉昌、尹奉吉吗？”排在尹奉吉之前的李奉昌，便是另一场暗杀的主角，他的目标是日本天皇裕仁。

1932年1月8日中午，裕仁一行在东京代代木练兵场阅兵完毕、返回皇宫途中，于樱田门外遭到袭击。两枚手榴弹在队列前部宫内大臣一木喜德郎的马车左后轮处爆炸，一名近卫骑兵受伤。掷弹者正是李奉昌，他发现目标失误，抽出随身携带的太极旗挥舞，高呼着“大韩独立万岁”在现场被捕。

李奉昌

尹奉吉

这场暗杀的策划者也是金九。李奉昌曾给日本人做养子，但始终怀抱光复祖国之心。1930年底，他到上海参加反日运动，扬言“我去年在东京时，碰到天皇去扫墓，他们让行人跪伏在地。我伏在路边就想，这时候如果我有一颗炸弹，一定可以杀死他”。其他志士因他流利的日语和日本式的生活习惯深感怀疑，只有金九相信他的真心，赞同他的壮志，并准备费用和炸弹助他踏上征途。事实证明，金九没有看走眼。

李奉昌、尹奉吉之外，金九还曾派遣崔兴植、柳相根等人刺杀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白贞基、元心昌等人也曾筹划刺杀接替重光葵的驻华公使有吉明，都以失败告终。

韩人为何在1932年之后屡屡组织暗杀?金九有过说明，“当时日寇破坏中韩两个民族间的感情，制造了万宝山事件（日军利用侨居中国东北的朝鲜人与当地人的冲突，强占当地人土地，并扬言朝鲜人被杀），于是在朝鲜发生了屠杀，仁川、平壤、汉城、元山等地，一些无赖韩人受日本人唆使，见中国人就杀”。加上“九·一八”事变后一批韩籍浪人与日本人狼狈为奸、四处作恶，导致中国各界对韩人都抱有恶感，为了提振精神、恢复名誉，金九才决定组织暗杀和破坏工作。虹口公园事件后，金九投书上海各大报，宣称“余之武器为几杆手枪与几枚炸弹。余继续奋斗，并在余国未恢复前决不终止”。   

出发之前，李奉昌特意前往临时政府成员安恭根的家中宣誓，安恭根是1909年刺杀伊藤博文的安重根最小的弟弟。对深知自己将一去不归的刺客而言，能对着先烈安重根的家人宣誓，是此生最大的荣誉。然而无论成败，这些刺客之后的命运都和安重根相同，被逮捕、审判、处以死刑或无期徒刑。至于全身而退或者痛快地当场战死，只是电影中的情景。

抗日武装斗争的兴落

韩人抗日的方式并非只有暗杀。

影片女主角安沃允是“李青天韩国独立军第3小队的狙击手”，助手“速射炮”秋尚沃则是“新兴武官学校”最后一届毕业生。这些组织，代表了韩人抗日运动的另一面——武装斗争。

李青天在1940年9月出任中国政府支持的“韩国光复军”总司令后，曾撰文称“韩国光复军这个名称，骤看起来，好像是初次听见的新名词。其实，自1907年8月1日韩国国防军被日寇强迫解散之后，韩人对之称为义兵运动，也叫光复运动”，以此表示光复军的历史源远流长。安重根便自称义兵中将，但手下没有半个兵。

义兵运动以及由此引发的日军镇压，使韩人抗日斗争的重心转移到了中国东北地区。“新兴武官学校”源自1912年设立于吉林柳河韩人聚居地的“新兴讲习所”，1920年4月改为武官学校。该校有2100多名毕业生，抛弃家业从事抗日运动的青年，像影片中秋尚沃一样写血书宣誓的不在少数。李青天曾任教官、校长，金元凤也是该校的早期学生。

《暗杀》中提到“金佐镇将军取得青山里战役的胜利”，以及之后日军的屠杀都发生在1920年。这年夏天，活动在中韩边境地区的韩人抗日武装已经有十多支队伍，共2900多人，拥有2600多支枪，频繁对中韩边境日本军政机构发动袭击。

韩人的活动自然引起了日本方面的注意。1920年10月，日本驻珲春领事馆遭到土匪袭击，11名日本人被杀。日军声称有“不逞韩人武装”参与其中，无视中国政府的抗议，出兵中韩边境地区“清剿”。青山里战役，便是发生在这一时期的一系列抵抗战斗的总称。(www.zuozong.com)

据韩人回忆，从10月20日到26日，韩人抗日武装毙伤日军1500多人。这个数字恐怕过于夸大，毕竟缴获只有“机枪4挺、步枪53支、马枪31支、弹药5000发”而已。而且，7天的战斗未能击退日军，韩人聚居地遭到血洗。如影片提到，“27天里就有3769条生命死去”。在珲春、延吉、和龙、汪清四县，5000人被逮捕，近3000所房屋、学校和教堂被烧毁。

叛徒廉硕晋在影片中痛陈，“韩国独立党、韩国革命党、朝鲜革命党、义烈团、高丽共产党，三十几个独立团体斗来争去，各自都有不同的现金来源，所以没法联合起来，全都是垃圾”。党团组织尚且如此，涉及人员、枪械的武装团体更是复杂。

1920年12日，北满的十多支抗日队伍曾联合组建“大韩独立军团”。一年后便瓦解分裂。1922年8月，南满的8个团体也组成了“统一府”，很快又分裂成义军府、大韩军民府。1920年代中期，形成“参议府”、“正义府”、“新民府”三个军政集团，并且承认服从上海临时政府的指挥，但未及商议统一又各自分裂。安沃允所在的韩国独立军，是从新民府分裂出来的“革新议会”经过多次演变形成的。

日军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占领中国东北全境，直接出手打击韩人抗日武装。很多韩人参加抗日义勇军与中国兄弟并肩作战。艰苦的战斗中，也有人像廉硕晋一样丧失信心，投降日军，其中还包括“朝鲜革命军”的总司令金浩石。1940年，崔庸健、金日成等人率部随抗联第一路军退入苏联，标志着韩人武装抗日斗争的结束。

两位光复运动巨头的恩怨

2015年9月4日，前一天还在北京参加阅兵的韩国总统朴槿惠抵达上海，出席“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旧址重新开放仪式”，并在致辞中感谢上海市政府为此做出的努力。对中国观众而言，“上海有个韩国临时政府”并不是新鲜事，十年前红遍中国的韩剧《浪漫满屋》开篇，被骗到上海旅游的女主角宋慧乔便专门参观了这里。

《暗杀》中，金元凤在杭州找到了临时政府和金九，并非导演搞错了地方。虹口公园事件后，临时政府为躲避日本人报复，先后在杭州、镇江和南京之间迁徙。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随中国国民政府迁往重庆。

金九

金九和金元凤是韩人反日斗争的代表人物，两人相差22岁，却有颇为相似的早年经历。他们都出身农家，在青年时代就选择为祖国摆脱日本欺凌侵略而斗争，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暗杀的道路。

青年时代的金九并非影片中斯文温厚的老人。据他自述，早在1897年21岁时，他就为了报日本人杀害国王李熙的王妃闵妃之仇，截杀了日军中尉田土壤亮，后来又因参与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策划暗杀朝鲜总督寺内寿一等事多次坐牢，在1919年逃到了中国上海。同年，21岁的金元凤在中国吉林组织了以暗杀为手段的反日团体“朝鲜义烈团”，九年间实施了23次暗杀活动，但收效甚微。

1920年代后期，两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金九所在的上海临时政府靠向各地韩人募捐、发行公债和征收“忠义金”、“爱国金”维持，经常陷入困境。连被选为临时政府大总统的李承晚，也以前往美国华盛顿参加太平洋会议的名义一走了之。

金九原任临时政府警务局长，负责警务和锄奸任务，据他回忆，“当时对于犯罪者的处分，不是劝诫释放，就是死刑而已”。他的亲信警卫韩泰奎曾受日本人收买提供情报，之后杀死试图举报的情人逃回韩国，颇有几分影片中警卫队长廉硕晋的影子。

因为前辈的退缩和放弃，信念坚定的金九逐渐成为内务总长、国务领乃至政府主席。但没钱的时候，只能在上海租界担任公共电汽车查票员的韩人同胞家中轮换着吃饭，晚上睡在临时政府的办公室里，自诩为“乞丐中的高级乞丐”。直到虹口公园事件，临时政府才引起国民党方面的重视而得到了支持和资助。

金元凤和中国方面走得更近。1926年，深感暗杀徒劳无功的金元凤停止了义烈团的活动，带领18名同志前往广州进入黄埔军校第4期，毕业后在国民革命军中担任军官。基于这一层关系，他在1930年代和黄埔系秘密组织“力行社”搭上关系。在滕杰、干国勋等力行社骨干的支持下，金元凤以军委会干部训练班的名义开办朝鲜革命干部学校，培养一百多名韩籍学生，并以此为基础成立了“朝鲜民族革命党”，成为韩人青年中的一杆旗帜。

国民党中人评价，金元凤“坚忍沉毅、不怕挫折、不怕困难、埋头苦干精神为其他韩国革命者所望尘莫及”，但是“为人有大志而无远见，对人好施小惠以求取其政治目的……往往因弄小手段而忘却目的”。同一时期，金元凤与中共也有接触，接受共产主义思想的熏陶，于1937年一度加入朝鲜共产党。

《暗杀》安排金九和金元凤在1933年共同谋划暗杀，实际上两人要到1939年才携手行动。这年5月，二人发表共同宣言，承认“我们二人一直在海外同日本帝国主义进行着不间断的斗争”，但“未能做到团结统一”，“从目前中华民族为取得最后胜利而实现民族大团结的教训中，痛感我们过去所犯的种种过错”，宣布“为了完成神圣的朝鲜民族解放的伟大事业，今后我们要齐心协力”。

2015年9月4日，韩国总统朴槿惠访问上海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旧址，出席旧址重新开放仪式。

事违人愿，两人并未因为宣言而立即合作。金元凤的麾下，是黄埔系协助组建的“朝鲜义勇队”，在前线配合中国军队进行对敌宣传、情报收集和俘虏审讯。金九背后有国民党中央党部支持，组织了“韩国青年战地工作队”，却因军方阻碍而无法上前线。金九希望明确临时政府所属的韩国光复军，是与中国军队平等的同盟军。金元凤却率先表示，朝鲜义勇队是参加中国抗战的志愿军，使国民党有借口回绝金九的提案。

影片中，金元凤在日本投降后依然闷闷不乐，为的是祭奠死去的暗杀志士。历史上的他同样郁闷，原因却大不相同。1941年，金元凤下令将义勇队主力开赴华北，一是为了回避国民党关于义勇队与光复军合并的要求；二是试图发动华北韩人加入以壮大实力。谁料，北上的义勇队与中国共产党在华北组织的朝鲜青年抗日联合会融为一体，形成以八路军炮兵团长、韩人武亭为总司令的朝鲜义勇军。只剩下十几名队员和300多名家属的金元凤无力对抗金九，在国民党的强令下率部并入临时政府，担任光复军副总司令。

抗战胜利后，两人终于分道扬镳。金九回到汉城，因临时政府不被美方承认，选择以议会的方式继续从政。这位组织多次暗杀的老人陷入了命运的轮回，1949年6月24日，被一名反对他政治立场的陆军少尉暗杀。金元凤前往平壤加入了金日成政权，他的消失更具有时代色彩——1958年11月之后，政坛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他被清洗了。

编辑 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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