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史料还是清楚地表明古代中东曾出现过疫灾。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史诗》提及的大洪水之前的一连串灾难中,就提到“神的天谴”,即瘟疫;大约出自同时代(公元前2000年)的一篇埃及文献把法老对瘟疫的恐惧等同于对神的恐惧。[1]还有,在中国,可追溯到公元前13世纪的最古老的可解读文献[1]也表明了时人对瘟疫的熟悉。安阳某王卜问道:“今年有瘟疫吗?它会致死吗?”[2]于是专业的占卜者在牛的肩胛骨上以古老的文字形式——这些文字已被现代学者解读——写下了这个问题,以便在祭仪时寻求来自神明的答案。
《圣经》文献出现得晚些,但也可能保留着可追溯到这一时期的口述历史,因此,《出埃及记》中所描述的发生于埃及的瘟疫可能确有其事。书中说,在摩西降于埃及的瘟疫当中,就有“人畜伤口化为脓疱”的症状。[3]而且,某次专门针对埃及头生子女(first born)的致命天谴,一夜之间造成“无一家无死者”[4]的惨剧。瘟疫的频频造访,有的可以附会为上帝对腓力斯丁人扣押约柜的惩罚,[5]有的可以理解为上帝对大卫按人头统计民众的罪孽的惩罚,因后者引发的那场瘟疫杀死了以色列和犹太王国130万青壮年中的7万——如果《圣经》可信的话;[6]还有那场一夜之间“在亚述军营中杀死18500人”的致命天谴,[7]直接导致亚述国王西拿立即丢下耶路撒冷,从犹太王国撤走。
这些记载表明,当《圣经·旧约》的作者在公元前1000—前500年间完成今天所见的文本形式时,他们对致命疾病的突然暴发已习以为常,并把它的暴发解释成上帝的行为。现代翻译者通常把这类疾病统称为“鼠疫”,因为直到18世纪在欧洲继续以这样的灾难方式出现的主要就是淋巴腺鼠疫(即黑死病)。[8]然而,并无充足的理由认定这些古代传染病都是腺鼠疫,任何常见的文明病,无论是通过呼吸道感染的麻疹、天花[9]、流感一类,还是通过胃肠道感染的伤寒、痢疾一类,都可能导致《圣经》所记载的那种突然死亡。
因此,审慎的结论只能是:这类疾病在公元前500年之前,早已为古代中东人所了解,并且在降低人口密度和改变军事进程上,不时地发挥着重要作用。但这类疾病的肆虐显然又不足以经常性地瓦解军力,或使人口降低到建立帝国所必需的规模底线之下,否则亚述和波斯帝国就不会在公元前9—前5世纪间盛极一时。可见,为《圣经》所关注的那类传染病既不足够严重,又不足够频繁,尚不会给文明社会造成崩溃瓦解的威胁。换言之,从病原体的角度看,它们还处在与人类宿主相互调适的过程当中。动物宿主所构成的储藏库(reservoirs,比如像鼠疫这种情形)可以保证传染病在发作的间歇期不致消失,古代中东的人口规模也确乎可以维持现代儿童病的古代形态,尽管其发作也时起时伏。
在人—人传染链有可能永久性确立的人口中心或交通中心,上述疾病中的某一些可能按照今天熟悉的方式演变为常见的儿童病。此后,传染病的激烈形式便主要集中于周边地区,这里的人口密度当然不足以支持长期的传染,但这里特殊的情形(经常与军事活动有关)可能引发突然的传染。这些传染事件往往引发戏剧性的灾难后果,以至引起写作《圣经》的博学教士和犹太教法律学者的兴趣,这些事件才有幸被记录了下来。(www.zuozong.com)
如果上述推理正确的话,那么,在古代中东,文明的传染病与人类宿主达到平衡的时间,只比出现在灌溉农业区的传染病稍晚。作为在公元前500年即已成熟的地球上最古老的文明区和最大的人口集聚区,中东给予了微型和巨型寄生平衡所需的充足时间和机遇,让它们最终在农村和城市生活中稳定下来。事实上,留存至今的关于传染病的最早记载可追溯到公元前2000年左右,这意味着,到公元前500年,疫病模式已有充足的时间在中东文明这片历史悠久、战乱频仍而又人口众多的地区稳定下来。[10]
外围地区则不尽然。在那里,三类不同的自然环境(黄河流域的冲积平原、恒河流域的季风地区以及地中海沿岸地区)在中东之后很久才支撑起文明的社会结构,以致到公元前500年,这些地区的生态平衡仍不够稳固。我们有理由相信这里的疾病方式远不如中东的稳定。
生态的不稳定,首先可以从公元前500年左右这些地区出现的较快的人口增长这一事实中得到证实。尽管证据是间接性的,却并不因此而降低其可信度:离开了大规模的人口增长,这些文明的地域扩张绝无可能;而且,人口增长既关系着农业耕作方式的重大技术革新,又关系着巨型寄生层面的政治与文化结构的相应进化,正是这种进化构成了这些文明后来历史发展的持久特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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