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还是旅长、师长时,陈诚因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经常被同僚和下级称作“陈矮子”“陈小鬼”。1930年,陈诚仅仅32岁,就被任命为第18军军长,被人戏称为“童子军”军长。
陈诚又是个有名的“救火队长”,哪里战局无法维持,便会被蒋介石派到那里,有时黑锅也得自己背。1938年,他在武汉卫戍总司令任上,丢失武昌。1939年,在第九战区司令长官任上,丢失南昌。1940年的枣宜会战,结果又失宜昌。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在陈诚的指挥下,中国军队连失武昌、南昌、宜昌三座重镇,由此,陈诚又被人讥讽为“三昌将军”。
其实,真实的陈诚并非如别人讥讽的那样。他坚毅果敢,是个真正的军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个性格强硬的将军。
1940年,宜昌失陷。宜昌是重庆的东大门,距重庆仅480公里,它的丢失对重庆震动极大。据说,14年抗战中,蒋介石感到危机最为深重的,便是这段时间。
1940年7月1日,随着形势的变化,重庆军委会重设第六战区,蒋介石再次想到了陈诚,便任命陈诚为第六战区司令长官。
重设后的第六战区,辖境包括鄂西、鄂中、鄂南、湘北及湘西、川东、黔东等地,地位超过了其他各战区,其重要性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在一次重要会议上,蒋介石甚至当众喊出了“军事第一”“第六战区第一”的口号。
陈诚过去因为兼职太多,且多次受到临时派遣,东奔西走,再加上陈诚自恃有蒋介石撑腰,时常让人感到盛气凌人,一来二去便遭到很多人的嫉恨。陈诚插手军政,和何应钦形成矛盾。陈诚扩张军中势力,又和关麟征等黄埔少壮派水火不容。陈诚进入三民主义青年团,遭到康泽等复兴社势力的抵制。在多次碰壁之后,陈诚恍然明白,原来老头子不过是在利用他制衡各方面的势力,谋取平衡,又怎么会让他一家独大呢?每每思虑至此,陈诚便有点心灰意冷。在他看来,与其留在中央四处得罪人,还不如独统一方,专心战事,同时积蓄个人势力。
此次,就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正合他素日的心意,一时间也是满心欢喜。于是,他再次上书蒋介石,请求专任地方职务。
蒋介石工于权谋,也不愿陈诚的势力越来越大,如今陈诚主动提出去掉兼职,蒋介石自然乐得批准,当即免去陈诚中枢方面的职务,专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兼湖北省主席。自此,从1940年8月起一直到1944年年底接任军政部部长为止,陈诚一直独踞一方。
当时,湖北共有71个县,富庶地区多已沦陷,湖北省政府所能管辖的,仅有鄂西南、鄂北多山地带的31个贫穷县。在恩施上任后,陈诚亲自制定《湖北建设计划大纲》,确定了一个5年建设计划。具体举措,除扶植地方自治、实施计划教育、惩办土豪劣绅、严禁鸦片流通等重要举措外,还实行了所谓的“二五减租”政策。这个举措,对于国民政府来说,也是破天荒之举。
不过,军人出身的陈诚,上任之后最为关心的还是军事问题。
1940年8月7日,第六战区长官部刚刚到达恩施,陈诚就拟定了一个腹案,准备将日军各个击破,相机收复荆州、宜昌、武汉。
陈诚的野心不可谓不大,但国民党军队所固有的一些弊病却让他极为苦恼。
首先是部队缺额问题。他到任后发现,第六战区所属各部队,每团实战人员仅400余人,缺1000多人,以此类推,每师大约缺3000人,每军缺1万多人,整个战区合计约缺10万人。部队缺额太多,名义上一个军,实际上战斗力还不及一个师。
而军需问题,则更为严重。一仗打下来,伤亡累累,惨不忍睹,而长官们却昧着良心,照旧冒领军饷,克扣伤亡官兵的抚恤金,以致战败之后,有些人腰缠巨万,大发国难财。
比起冒领军饷,冒领军粮贻害更多。部队缺额严重,官长冒领军粮,增加人民不应有的负担,致使军民交恶。而部队里的腐败分子,冒领军粮以自肥,士兵却长期处于半饥不饱状态,因此又导致官兵对立。此外因运输困难,军粮补给缓不济急,军中常闹粮荒,有时官兵每天仅能吃上一顿饭。
这样的军队怎能打仗!不能打仗的军队又怎么帮助他实现军事上的梦想!
但痼疾已深,陈诚想要改变,却发现仅凭一己之力实是回天乏术。
他想雷厉风行地去做事,却让养尊处优的部下们一个个叫苦不迭,各种军令、政令都在软磨硬泡中大打折扣。国民党人腐化严重,陈诚爱做长篇讲话,为锻炼大家的意志,他每次都要求与会者在灼热的阳光下曝晒一两个小时。有人嫌他矫情,就利用他的名和字,作了一联以示讥讽。上联为“陈词滥调”,下联为“诚者斯言”,横批“辞不多修”。他知道后,无奈地叹气说:“很好,以后我少说两句就是了。”
当然,不管结果怎样,陈诚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在整军经武一年后,1941年7月19日,陈诚电呈蒋介石,提出了一个反攻宜昌、沙市的计划,攻击开始日期预定为8月15日。
这一计划,得到了苏联名将崔可夫的高度认可。崔可夫时任蒋介石的军事总顾问,他评价陈诚是国民党最优秀的将领之一,陈诚主持拟定的反攻计划,“是一个完全可以接受的、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作战计划”。
崔可夫此言,包含了很大成分的溢美之词。当时,苏德战争刚刚爆发,苏联前途未卜,最怕日本关东军从背后袭击苏联。为避免两线作战,苏联自然想到了借重中国的力量,希望中国军队能主动发起大规模攻势,以在中国战场吸引、牵制更多的日军。
而在陈诚这边,不知是听了崔可夫的鼓动,还是复仇心切,7月28日,陈诚电告蒋介石:“战区将继续完成攻势准备……并提前实施之。”
但蒋介石的回电却给陈诚浇了一瓢冷水。
此时的国际形势,别说是苏联前途未卜,中国也好不到哪儿去。日本向美国频频施压,要求美国接受日本侵华的既成事实。美国人视德国为其主要敌人,仍实施重欧轻亚的政策,真的竟有人利令智昏地压迫中国向日本妥协。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美国当政者都主张对日本妥协。但美国态度的暧昧,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此极其微妙的关头,蒋介石自然不愿生事,他需要的只是静观其变。因而,陈诚的求战意识再强烈,也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蒋介石的回电说得很干脆:“国军以诱敌参与国际战争,以利尔后攻势之目的,不宜过早向敌发动攻势……其部队移动,应暂停止。”
两个月以后的9月20日,日军大举进犯长沙,湘北战局吃紧,为牵制日军,形成外线作战的优势,蒋介石才电令各战区适时发动反攻。
但直到26日,蒋介石才下达正式攻击的命令:
“恩施陈(诚)长官、老河口李(宗仁)长官、上饶顾(祝同)长官、长沙薛(岳)长官:极机密。命令:兹规定各战区按照有日加强部署电令,开始攻击之时间如下:(一)第三战区于俭日开始攻击。(二)第五战区于感日开始攻击。(三)第六战区于卅日开始攻击。仰即积极准备,遵限实行勿得延误为要。”
此时,距陈诚提出建议的8月15日整整延迟了40余天,距长沙会战的爆发也已有10日之久。而更为不利的是,日军第11军打击、消耗中国第九战区主力的意图已达成,即将从长沙前线撤退,第六战区反攻宜昌已失去最佳战机。
宜昌位于长沙上游,是长江交通的咽喉要地。日军一年前占领宜昌后,从宜昌起飞的日机给重庆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中、日双方都极重视宜昌要地。
对宜昌城的攻击开始于9月28日11时许。
驻守宜昌一带的一直是日军精锐的第13师团。第13师团在第11军里编制最大,共计四个步兵联队,炮、骑、工、辎各一联队,总兵力达26214人。开战前,第13师团被抽调走7711人,组成了早渊支队,用于长沙方面的作战。尽管如此,当中国军队发起对宜昌的反攻时,第13师团仍是一个有18503名重兵的精锐师团。再加上附近的第39师团以及2万多伪军,宜昌方面日军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觑。
但陈诚这次为一雪丢失宜昌之耻,动了真格,仅用于宜昌方面的兵力就达到了15个师。但不幸的是,陈诚顾忌日军39师团支援宜昌,故决定首先攻击第39师团,将其与宜昌隔开,再以主力攻下宜昌。此方案太过保守,以第六战区12个军、34个师的强大兵力,完全可以两步并作一步走。如此布置,贻误了战机,却给了阿南惟几喘息之机。
宜昌以西地区隔长江俯瞰宜昌市街,沿江一带绵延有长达20公里的山地丘陵,位置之重要自不待言。这些山地丘陵相对高度多在50米至300米之间,日军步兵第58联队及山炮兵第1大队便固守在这里。
进攻宜昌,必先夺取宜西。中国军队自28日发起攻击后,到30日午夜随着第94军的到来,战斗达到了最高潮。
94军的攻击极为惨烈。在炮火的配合下,94军发动了持续整整一夜的强袭。日军阵地之前,设置了一道通电的铁丝网。中国军队官兵扛着棉被,迫近之后迅速将棉被盖在铁丝网上,不顾对面日军倾泄过来的弹雨,强行翻过铁丝网,迅即冲向敌阵。日军困兽犹斗,知道败退之后便是全军覆没,因而凭借着数千兵力,依托有利地形,拼死顽抗,将中国军队的一波波攻势压制了下去。天亮后,中国军队见攻击不能奏效,便纷纷撤下阵来。几十名我军官兵撤退不及,被日军包围在一块凹地。这些官兵情知不妙,还未等日军靠近,便聚在一起拉响了集束手榴弹。望着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日军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想不到,他们所引以为傲的武士道精神,今天也会在他们一向轻视的中国军人身上出现。
这一夜,94军投入了84个连的重兵,外加配属的4个炮兵团的100门火炮,猛攻日军的一个加强联队。在兵力与火力对比上,国军明显占据优势。但很可惜,第六战区以一个满员的甲种军彻夜攻击,还不能击破日军的一个加强联队。虽予敌以重大杀伤,却没能攻下阵地。
但在其他地区,中国军队各部快速穿插,超越前进,对日军各部完成了分割包围。
在龙泉铺一带,从9月29日开始,第75军的一个师与第32军两个师将日军第65联队分割包围,逐点歼灭。
在双莲寺地区,从29日凌晨开始,第75军的预备第4师、第6师、第13师以36个营、12门火炮的强大兵力,不分昼夜地进行猛攻,也将日军的一个大队割裂包围。
在宜昌南部被长江围绕的广阔的波浪形地带,驻有日军第104联队的第一大队。自29日半夜开始,彭位仁第73军的第77师进入该地,郑洞国第8军的第5师又随后加入,弹头烧红了夜空。日军拼死阻击,甚至连辎重兵、工兵都担任了主要的作战任务,仍不敌国军的强大攻势,连失鸡子山、古老背等要地。日军被我处处截断,严密包围,已失去了相互联系。
宜昌城内,日军第13师团师团长内山英太郎方寸大乱。他做梦也没想到,第六战区如此之多的中国精锐师一齐将攻击力量汇聚在宜昌方面。以他现有的力量,是万不能抵挡得住的。可11军主力远在湘北,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自己救自己了。可眼下他手中已无一支可用的战斗部队。为保障司令部的安全,一筹莫展的内山,只得把勤务兵、卫生队以及医院里的轻伤病员都拉了出来,七拼八凑组成了一个所谓的宜昌防卫队。
这个宜昌防卫队共有388人,但当内山英太郎与参谋长秋永力前来动员,才发现这388人竟无几人有实弹射击、拼刺刀的经验。
内山英太郎中将绝望了。
捉襟见肘之时,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为保障宜昌防卫队的四周安全,内山命神森山炮兵第1大队抽调出两个山炮分队,各置于东山寺东北方的茶店子以及东南方1000米处;又从宜西地区警备队抽调出一个山炮分队,置于长江对岸的五龙口附近,担任宜昌守备队的侧防;同时,又命步兵第104联队抽出一个山野炮分队,随时担任茶店子、镇镜山等处的侧防。
结果令内山英太郎更加失望。
拂晓前,东山寺一带突然出现一声枪响,正在睡觉的宜昌防卫队顿时被集体惊醒,端起步枪朝着前方胡乱射击起来。1公里之外的第13师团司令部听到枪声,以为中国军队突入进来了,顿时慌乱紧张到极点。结果,日军忙活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中国兵攻来。经调查,一个士兵道出了实情:“心情紧张,为了寻求安慰所以才射击。”
内山英太郎被扰得心烦意乱,他知道以宜昌防卫队的现状,中国军队随时都有可能攻到他的司令部里。此时,只有援兵才能救他于水火之中。
4日,第一支援兵到达宜昌,但这支“援兵”却让内山英太郎哭笑不得。在城内的战斗即将进入高潮之际,日本东京浅草的演出慰问团突然冒了出来。一时间,内山英太郎顾得了头顾不了尾,他索性把演出慰问团与当地的日侨、军乐队编在一处,包括妇女老弱在内一个个分发给武器,担任起了宜昌市内的警备。
内山英太郎不知道末日会在哪一刻来临,但他肯定清楚,中国军队已经做好了准备,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攻入宜昌城中。
10月2日晚22时,陈诚接到蒋介石电令:“六战区应不顾任何牺牲,务于三日内克复宜昌。”陈诚接到命令后,马上再次调整攻击部署,令第2军第9师最迟于5日晚,乘隙突入宜昌城,确保对宜昌城的占领;第2军主力乘第9师攻入宜昌时,前后夹击,围歼城内日军。
李延年的第2军到来得很晚,原因在于一开始蒋介石并不同意使用第2军。先是,陈诚在反攻部署中,已令第2军按作战部署开进,但蒋介石得知情况后,当即批示:“第2军不准使用。”陈诚接到批示后,于9月27日再次请示军委会:“第2军如不参加,则主攻方面无法形成重点……该军已开进配置,倘再抽回,恐影响士气,并牵动整个计划。”
军令部长徐永昌位高但非蒋嫡系,他的话蒋介石能接受。他也同意陈诚的意见:“所请尚属实情,拟请准予备案。”参谋总长何应钦在复核时,采取了不管不问的态度,只批示“请委座核示”。蒋介石见众意难违,才同意动用第2军。
至此,第六战区在宜昌方面集中了四个军的兵力,即第2军李延年部、第8军郑洞国部、第32军宋肯堂部、第94军李及兰部,形成了对宜昌的合围态势。
发起总攻前,为激励官兵奋勇进攻,陈诚还特别规定了奖赏标准:夺敌一分队之据点1000元,一小队之据点5000元,一中队之据点1万元,一大队之据点5万元,一联队之据点20万元;克复宜昌并确实占领者,50万元;克复当阳、荆门、沙洋、沙市、江陵,并确实占领者,各30万元;首先占领各要地城镇的部队,应得其赏洋的1/2。
赏格不低,关键就看有没有本事拿了。
10月3日,为迅速完成作战目的,陈诚更是下达手令,督促各部奋力作战。
10月6日至7日,中国军队在宜昌北面展开9个师的部队,西面展开3个师,南面展开2个师,共14个师的精锐部队,将日军第13师团各部牢牢钳制在各个据点里,完成了分割包围的部署。陈诚为保万无一失,再令各军急攻鸦雀岭、土门垭、杨岔路、荆门、当阳等要地,以牵制外围日军,掩护我军主力进攻宜昌。
6日黎明,第9师在驱散了日军的前哨之后,攻到了日军的东山寺阵地。日军的宜昌防卫队在长达几公里的正面防线上,每隔10到20米布置一个队员警戒。面对满坑满谷的中国军队,日军的这些毫无战斗经验的后勤人员根本无力阻挡,时间不久,多处阵地就被我军突破。
在胡家大坡,中国军队一个营携带数门迫击炮,冲入了日军的阵地。该地的日军是第13师团卫生队的小行李班,兵力约50人。在中国军队的猛攻之下,该部迅速被冲散,阵地被中国军队夺占。之后,四五十名我军官兵迅速越过阵地棱线,准备由东山寺西进,冲击第13师团司令部。日军守备队队长铃木善太郎大佐见势不妙,急命炮兵进行阻击。500米之外,日军的迫击炮接连打来,这支中国军队顿时阵脚大乱。日军发射的并非是普通的炮弹,而是糜烂性与窒息性的毒气。我军官兵猝不及防,由于没有配备防毒面具和防毒衣,不少人中毒倒地。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便急忙退了回去。
战场的其他地方,第9师的攻击也不顺利,他们猛攻了一阵,便在9时以后,退向了东面的蜂子岭一带。当时,该部国军并不知道前方不远就是第13师团的司令部。第9师缺乏一股韧劲,错失了可能到手的大功。
当日午夜,国军重新集结力量,再次向东山寺阵地发起了猛攻。
此时的态势已不比昨天早晨。由于日军抽回的一个山炮大队投入战场,我军的攻击难度明显增大。天亮之后,我军为减少伤亡,只好再次退了下去。
两次攻击东山寺,最终都功败垂成,着实让人扼腕叹息。
有打得不好的却也有打得好的。当夜,中国军队的别动队表现得就相当出色。
7日午夜,陈诚命55师与195师各组织一支五六十人的别动队,分乘5只民船,从长江西岸的西坝岛起锚,以夜色作掩护,悄悄靠近了对岸的石子沟。此时日军正忙于东山寺的阻击战,无暇顾及此地的防务。两支别动队上岸时,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溜进了宜昌市区。
宜昌城区不大,很快,别动队队员一个个手持大刀,摸到了第13师团司令部附近,对其发动了奇袭。内山英太郎得报,极为惊恐,急命第104联队抽出一个加强中队进行阻击。经过一天的激战,直到次日17时,日军大肆施放毒气,将化装成便衣的国军别动队多数毒死,才算稳住了阵脚。
此战,让内山英太郎中将真切地感受到了失败的危险,他甚至有了末日来临的感觉。
其实在此之前,内山英太郎就曾判断,中国军队将于7日夜发动对宜昌的总攻,于是便重新作出部署,意图集中剩余力量,与中国军队作最后一战。由于通信被切断,内山的命令只能派人口头传达。
与此同时,内山英太郎的亲笔书信也由一名中尉交到了第3飞行团团长远藤三郎手中。信中,内山哀叹道:“师团已抱定玉碎之决心,但战略兵团的全部灭亡,不仅极大地影响全军的士气,而且也会玷污本师团的光辉历史。关于善后对策,拟直接与飞行团长面晤,务乞前来宜昌。”
第13师团是日军的第一流部队,1937年9月自上海侵入中国以来,一直作为侵华日军的主力师团,接连参加了日军对上海、南京、徐州、武汉、宜昌等中国要地的进攻。一个整师团被歼,在中日战争中还未曾有过,这无疑会给整个侵华日军带来极大的震动。
当日9时,第3飞行团已经结束了对第11军的掩护任务。接到信件后,飞行团长远藤三郎决定亲赴宜昌。(www.zuozong.com)
而岳州的第11军参谋长木下勇得到宜昌方面的战报后,也由于担心第13师团全军覆没,忧虑得彻夜难眠。
此时,第11军的主力还在新墙河以南被中国军队追着打,根本无法抽调兵力支援第13师团。
之后的几天,无论是对于中国军队,还是陷入被动的日军,无疑都是至关重要的时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双方的焦虑都达到了顶点。
10月8日破晓,对困守宜昌的内山英太郎中将来说,希望降临了。
迎着东方的朝阳,前线中国军队清楚地看到,一架日机降落宜昌。陈诚判断这是日军第11军派来传令的飞机。湘北日军看来向宜昌伸出援手了。基于这个判断,陈诚决定抓住最后的机会,赶在日军援兵到达前拿下宜昌。为此,他任命第2军军长李延年为宜昌攻城司令,统一指挥围攻宜昌的中国军队各部。同时,命第33集团军以有力一部增援在沙洋方面苦战的第8军;命凌兆尧的游击部队兼程挺进十里铺,破袭道路阻敌增援;命第39军侧击当阳西进之敌;命第73军、第2军全力以赴,尽快攻击当面之敌,克复宜昌城。
事实上,陈诚的判断一点不差,这架飞机由汉口连夜飞来,机上的主要乘员正是日军第3飞行团团长远藤三郎少将。
宜昌城内,两人相见之后,眼中竟闪现出了泪花。
内山英太郎握着远藤三郎的手哀求道:“已经下定决心,连医院的患者也派到战线上了。司令部内人员不断出现伤亡,士气影响甚大。但愿在机场尚能使用的期间内,即使是一个分队的兵力也可,希望给予空运。”
当时,宜昌的日军机场已经处于中国军队的炮火威胁之下,远藤三郎少将也够意思,不计安危,答应了内山英太郎的请求。为挽救第13师团,他几小时后即在炮火中飞往荆门。在那里,经第39师团师团长澄田赉四郎批准,第39师团的一个小队和一个机枪分队将被空运到宜昌城内。
傍晚18时许,该部日军45人飞临宜昌机场。在我炮火轰击下,这股日军强行着陆。此时,内山英太郎见到这队日军的到来,竟兴奋地喊道:“这是天降神兵。”
然而,内山英太郎只是高兴了一会儿。这支小队刚刚投入东山寺战场,在中国军队的猛攻之下,小队长福岛少尉就被打死,所部也死伤殆尽。
到了夜半,东山寺的战斗达到了整个战役期间的最高潮。
中国军队对东山寺志在必得,在得知日军的配备情况后,李延年即命第76师及新编第33师各抽出一个主力团,由第76师师长王凌云少将指挥,由宜昌东面猛攻东山寺。
王凌云出身于豫西民团,所部第76师即由河南民团改编。该部久经恶战,曾在淞沪、南昌、桂南会战中多次重创日军,但自身也多次付出惨重代价。在国民党军界,由于河南从未形成有力的军阀集团,因而王凌云无所依傍,只好在夹缝中艰难生存。不过,豫西这片水土养育出来的人大多实诚厚道,冲锋陷阵从不讨价还价,颇有些愚勇的味道。李延年正是看到了王凌云的这个长处,便把最艰巨的攻坚任务交给了他。
王凌云确实也不负重托。第9师由于连日奋战,此时已精疲力竭,王凌云两个团的生力军适时杀到,攻击一线顿时士气大振。王凌云以一团对据守慈云寺、东岳庙的日军展开猛攻,以掩护第9师的右侧背,以另一团作为预备队。而第9师则抽调出精干力量,组成三个突击营,分由胡家大坡、东山寺、大娘子岗向宜昌城钻隙突进。
一时间,星光微明的暗夜中,中国军队将士如潮水一般,涌向了日军的防线。
此时已是9日凌晨。第2军的突击营沿着通往东山寺的道路突进,径直杀进了日军兵器勤务队的阵地。兵器勤务队的第2小队小队长佐藤准尉跳出阵地,发了疯一般,挥舞着战刀将我军的一名轻机枪手砍翻在地,但与此同时,还未等他做出第二反应,我军一名士兵的刺刀就挑开了佐藤的肚腹。
另一名同样也姓佐藤的少尉见势不妙,急忙带着兵器勤务第一小队其他人前来增援。已经控制住阵地的我军突击队,根本不给日军以喘息之机,快速将这股日军围歼殆尽。那名佐藤少尉也可悲地做了异国之鬼。
几乎与此同时,其他方面的中国军队也有不少攻入市区,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宜昌城内的中国军人越来越多,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取得这样的战果,真是得之不易。仅东山寺阵地前,中国军队将士的尸体堆成了一座金字塔。连长、排长在前,班长、士兵在后,中国军队前仆后继,承受住了日军山炮与毒气弹的密集轰击,终于将东山寺拿了下来。一名殉国的连长,在他随身携带的一本精致的日记本里,写满了对部下的信任,表达出在明天的双十节攻克宜昌的必胜信心。
然而,这份双十节的献礼,却在日军一个大队援兵的到来后,化成了泡影。
得到两名指挥官战死,阵地被中国军队攻占的消息后,第13师团真有末日来临之感。他们除加强司令部的直接配备外,咬着牙把手里的最后一支援军铃木大队投入战场。
铃木大队隶属于日军柴田旅团步兵第65联队,此时控制有第5、第7两个步兵中队,一个机枪中队,一个无线电分队,勉强达到了一个大队的编制。10月7日午后,铃木大队先以一部分乘16辆载重汽车向土门垭急进。但没走多远,就被我军第5师截住。一天一夜之后,在独立野战重炮兵第15联队的两门100毫米加农炮的协助下,趁着夜色掩护,才冲进了宜昌城内。
铃木大队不同于临时拼凑的宜昌防卫队。这支精锐野战部队的到来,让已经付出较大伤亡的我军突击部队难以招架。战至拂晓,日军集中30余架战机,凌空向我军轰炸扫射,并大规模投掷毒气弹,我军伤亡骤增,只好再次退下阵去。
宜昌城内,中、日两军陷入胶着局面。宜昌外围,第六战区各部仍在全面进攻、阻援。
从8日晚到9日凌晨,第2军第13师按照部署,继续向杨义路进攻。稍后,第73军也加入这个方面的攻击。第32军以一部钻隙夺取金巴岭、雨林包,主力继续围攻土门垭、丰宝山的日军。第94军的两个师,于凌晨2时,向宜西的日军第58联队再次发起了猛攻。
而第77师在击退由玉泉寺向鸦鹊岭增援的日军后,继续向玉泉寺附近展开围攻。暂编第5师在连克石套子、临江寺等据点的同时,又将十里铺以南的荆(州)、沙(市)公路破坏,以迟滞东面日军的增援。第8军的第15师向沙洋挺进,将该地的汉(口)宜(昌)公路破坏殆尽。
攻击发起10天来,敌我双方拼尽全力,均死伤惨重,疲惫至极,所谓胜利取决于最后5分钟,此时已到了这个关键时间节点。
连日来的激战,尤其是作为第13师团司令部屏障的东山寺阵地的失陷,令日军第13师团师团长内山英太郎深感前途渺茫,他甚至认定他可能成为第一个在战场上全军覆没的师团长,尽管他极不情愿。为此,早在10月7日夜间,他就命参谋长秋永力准备好师团长以下幕僚、各部长的自尽场所:
(一)烧毁步兵第104联队军旗。7日夜军旗一旦送回,即安置于地下壕内,旁边准备一罐汽油。
(二)烧毁机要、秘密文件。
(三)决定师团长、幕僚、各部长的自尽位置,做好预备及烧掉尸体的准备。
(四)致军司令官的最后电文的拟稿。
3天以后,当中国军队的突击队攻入宜昌城时,已经完全绝望的日军第13师团发出了致第11军的诀别电:
(一)全体官兵,已竭尽全力为皇国奋斗到底。
(二)已竭尽全力,于昭和十六(1941)年十月×日做了如下处理(用汽油烧掉)……
(三)使在留侨民及慰问团与军共同行动,实属不胜遗憾之至。
(四)皇国官兵均竭尽军人的天职,高呼大元帅陛下万岁后死去。
第13师团参谋长秋永力在拍出这份电报后,唯恐11军为顾忌颜面而封锁消息,官兵的牺牲不能被国人知晓,还命令专属副官:“师团长、参谋长战死时,应即组成敢死队,突破敌军重围,将此信送到对岸步兵第58联队联队长处,向大本营报告。”
做出这样的安排后,内山英太郎等人已经绝望,只待中国军队杀到的那一刻,便剖腹自杀。
但中国军队突击队规模不够,加之毒气和大雨救了日军,他们的“英勇”表演才没有成为事实。
拿下宜昌的关键时刻,蒋介石的干涉再次影响了前线决策。
10月8日,蒋介石“庚电”第六战区,突然要求停止攻势:
“国军为使尔后作战有利之目的,第五、第六战区,应于蒸日(10日)夜同时停止攻势,迅速恢复原态势,并依既定守势计划完成部署,准备敌人之反攻……如在蒸日前我军克复宜昌城,则以一部占领宜昌附近高地,控制宜昌,主力仍应依既定守势计划,完成部署。如敌向宜昌城反攻,我军不易确保时,即将宜昌化成焦土,使敌无占领之价值……”
一天后,蒋介石再发一电,又将截止日延后了一天。电文说:“8日电令第五、第六战区,于十日夜停止攻势,应延至十一日夜实施,仰即严饬所属,限于十一日前,尽最大努力猛烈攻击,完成任务为要。”
蒋介石之所以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原因很简单:长沙会战已经结束,日军即将返转,宜昌作战不仅失去了策应第九战区湘北作战的价值,而且一旦第九战区拖不住日军主力,第六战区中国军队还有被日军反包围的危险。
陈诚内心窝火,一个战区几十个师攻不下日军一个残缺师团防守的宜昌城。同时,他也很无奈,知道再硬撑下去终不是办法。但他实在心有不甘,于是便趁最后期限到来之前,集中全力作最后一搏。
10日凌晨,第13师突入杨义路,攻入了宜昌市区。同时,第2军各师自9日22时开始攻击,激战到10日凌晨3时,完全克复了胡家大坡、大娘子岗、慈云寺等据点。第9师的3个突击营接着昨天的任务,再次攻克了东山寺、土城等地,突入宜昌城,与日军展开了激战。第94军的第55师也有所斩获,拂晓之前攻克了南津关。
在宜昌外围,第26集团军在当阳以西地区,第20集团军在宜昌以东继续围歼分散在各个据点里的日军。
当天,陈诚与江防军总司令吴奇伟一道,继续调兵遣将,督率所有兵力围攻宜昌。在征得蒋介石的同意后,陈诚不惜血本,甚至还把守备三峡要地的第18军也调了过来。
宜昌的攻城战已到了最后关头,内山英太郎已命部下烧掉了所有的机密文件,做好了集体自杀的准备。
垂死之人必然疯狂。当时宜昌恰巧驻有日军一个毒气大队,宜昌还是毒气生产基地。毒气弹要多少有多少。内山英太郎孤注一掷,发动了前所未有的毒气战。
从凌晨到当天下午,日军以炮兵发射、飞机投掷毒气炮弹、直接撒播毒气原液等方式,对进攻的中国军队实施了最高强度多批次的毒气战。
统计整个战役期间,日军共发射了约1000发黄色弹(糜烂性毒气)、1500发红色弹(窒息性毒气),造成我军1600多人中毒,600多人阵亡。
其间,最大规模的毒气投放以及伤亡,都是发生在战斗最为激烈的10日前后。
10月11日,重庆的中央通讯社以《我军攻入宜昌,敌机竟投毒弹》为题,记述了10日下午的一次毒气战:
【中央社宜昌战地十日下午五时急电】我攻入宜昌之各路部队,正对城内残敌继续扫荡之际,敌忽派飞机三十余架,于十日下午三时飞至宜昌市区上空滥肆轰炸,并不顾人道,投掷毒气弹,因使我官兵中毒者颇多。
日军大规模使用毒气弹,令中国军队陷入混乱,一时攻击受阻,只能保持原有态势。
更出乎意料的是,宜昌突降暴雨,正在猛攻宜昌的中国军队各部不得不停止攻势。而正是由于这次耽搁,13师团残敌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宜昌之战最终功败垂成。
最佳的时机已经丧失了。此刻,大批日本援军纷纷出现在赶往宜昌的路上。
早在8日晚,日军第3飞行团团长远藤三郎返回汉口,见到了刚刚由岳州前线返回的阿南惟几。他把内山英太郎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第13师团师团长及幕僚等已决心一死。”
阿南惟几除为第13师团担忧外,第一反应却是,重创第六战区主力的时机到了。
阿南惟几的野心很大,他认为已经给第九战区造成了重创,此时如能再给第六战区以致命一击,那么他将是此次会战最大的赢家,创下连败两支中国精锐野战军的纪录。
打定主意,阿南惟几于当晚22时即命第11军各部迅速向宜昌推进。
这样,从9日开始,第39师团统一指挥所部并早渊支队、佐佐木大队、一宫支队由沙市方向向宜昌进攻,第4师团也顾不得休整,连夜向沙洋镇急进。
10日夜,日军第39师团数千人,突破中国军队封锁,艰难到达当阳。
11日,日军第4师团与早渊支队的前锋已到达荆门、河溶、孝感等地。
形势骤变,重兵围城转眼变成了强敌环伺。形势演变至此,陈诚只好按照蒋介石的命令,于当日调整部署,命各部迅速脱离战场,恢复原有态势。
接获命令,第六战区各部万般无奈,带着攻城留下的创伤和疲惫,也带着心中那股遗憾和失落,黯然退出了宜昌城。
反攻宜昌,中国军队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攻击一个残缺师团防守的宜昌,本如瓮中捉鳖,应无不能成功之理。但以接近日军3倍的伤亡,历时半月而不能拿下一座孤城,实在让人惋惜。陈诚再次痛感军纪如不整肃、军队训练不加强,日后想打胜仗无异痴人说梦。
唯一让人感到宽心的是,中国军队的这次反攻,和昆仑关战役一样,确实是一场主动进攻、与敌硬拼的血战。比起那些碰到日军便不战自溃的军队,多少还能让人聊以自慰。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