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军在北路的胜利只是一个序曲,上高会战的真正主角还是得由第74军来担当。
上高城里,74军军长王耀武中将刚刚和总司令罗卓英通过电话。
罗卓英听说74军参谋长陈瑜力劝王耀武撤出上高,便立即通过电话呵斥陈道:“你是陈参谋长吗?作战期间,讲话不准牢牢骚骚。”
为了监视74军作战,罗卓英还派出了中将高参张襄前往74军,名为劳军,实为督战。王耀武见罗总司令对他放心不下,就主动给罗卓英打去电话:“请总司令相信我,我是能够贯彻您的命令的。”
其实,罗卓英大可不必担心王耀武的抵抗意志。
作为黄埔系中智勇双全的将领之一,王耀武虽然年仅37岁,但他的能力却不容低估。
在国民党军界,素有“三李(李延年、李仙洲、李玉堂,3人都出身黄埔一期,和王耀武一样,都是山东人)不如一王”的说法。王耀武之所以获得如此大的声誉,这和他年轻时的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
王耀武出身贫寒,从小失去父亲,连同几个兄妹,由母亲一人拉扯长大。读书读到19岁,家贫无以为继,年纪轻轻就独自一人出外谋生。在天津,他做过卷烟厂工人,因工作环境太差就跑到上海,做了商店店员。做这店员的工作,一般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够揣摩人的心理,对人曲意奉承。这段经历,为王耀武在军中的崛起起了很大的作用。
此后,他几经周折,赶到广州,考进了黄埔军校第三期。
国民党用人,和地域、人脉关系甚大。拿蒋介石来说,他用人的标准就不外乎“黄、浙、亲”三个字。“黄”是黄埔军校毕业,“浙”是浙江籍,“亲”是亲朋故旧,不符合这几个标准的人,几乎很难再入他的法眼。比如像贺衷寒、邓文仪、康泽这些湖南、四川籍干将,一旦形成自己的小圈子,蒋介石不管他们才能如何出众,都会立即予以打压。但王耀武却是个例外。
王耀武凭借着年轻时混迹社会所养成的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既心思缜密,善于思考,又能忍辱负重,甘为人梯。
第二次东征之后,何应钦为整肃军纪,成立了一个第1军直属的宪兵营,任其内弟为营长。但何应钦清楚,他的内弟能力有限,于是就把王耀武调去做了第1连连长,并嘱咐他说:“宪兵关系我军纪律和声誉,至关重要,你很能干,特调你为第1连连长,帮助营长把这个宪兵营带好。”能够得到何应钦的当面肯定,王耀武大喜过望,抓住机会卖力表现。他的情商很高,和何应钦的内弟处得不错,何的内弟经常向何应钦讲王耀武的好话,从而博得了何应钦的好感。
在刘峙那里,王耀武也是如法炮制。中原大战时,他被刘峙保举为独立32旅第1团上校团长,而这个旅的旅长正是刘峙的侄子刘夷。王耀武上任之前,刘峙特意把他找来,做了一番交待:“我希望你多多帮助刘夷,把他的部队整训得和第1师一样有战斗力。”王耀武当即心领神会,满口应允。上任之后,他一面精心训练部队,和士兵同甘共苦,提高了32旅的战斗力,另一面又积极和刘夷搞好关系。结果,皆大欢喜,刘峙也对他另眼相待。
就这样,靠着军界这两棵大树,王耀武一步步地在军中站稳了脚跟。而在不久之后的宜黄大战中,王耀武正式崭露头角,得到了蒋介石的赏识。
1932年,在对江西红军的第四次“围剿”中,王耀武所在的32旅迅速进占宜黄镇。宜黄镇是红军的战略要地,红军非常重视,32旅刚刚进入,就被红军团团围住。王耀武深知红军善于围点打援,因此力主坚守,以牵制红军主力。战局紧张之际,蒋介石害怕孤城难守,就命令32旅旅长柏天民相机突围,王耀武坚决反对:“‘共匪’善于攻点打援,我若突围,必遭围歼,如若死守或可幸存。”
柏天民欣然从计,结果,32旅竟坚守宜黄24天未被攻破。
蒋介石闻报,大为振奋。不久,就在南昌召见了王耀武,慰勉之后,当面问他:“我有命令让你们在难于坚守时相机突围,你何以建议柏天民坚守,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王耀武答道:“当时已经深陷重重包围,突围已不可能,与其突围失败而死,不如坚守与城共存亡,何况宜黄是战略要地,一旦失守,即便付出1万人的牺牲也未必能够重新夺回。为整个战局着想,我们便下了与城共存亡,宁死也不放弃的决心。”
蒋介石一向以曾国藩的传人自居,察人用人多以精神、气度为主,此次见王耀武英武不凡,便频频点头,连连称好,当即任命他为补充第1旅旅长,军衔升为少将,并向他解释说:“补充旅由保定编练处的部队改编,士兵都是北方人,你带很相宜。32旅的团长、副旅长都是黄埔军校一、二期的,恐怕你带不了。所以我调你任补充旅旅长。”
王耀武听罢,自然是受宠若惊。他不过是山东泰安的寒门子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竟能一朝之间得到领袖的眷顾,他怎能不感激涕零?以至于后来进了北京功德林的战犯集中营,王耀武还是不能忘怀蒋介石对他的知遇之恩。他在《自述》里写道:“当时,我对蒋先生用心之细,和考虑的周详,既佩服又感激,认为他有识人之目,是个难得的好领导。”
此后,他还曾率部重创方志敏的红十军团。
他虽然视红军为仇敌,对红军敢下毒手,但他却善于观察红军,还能向红军学习。他看到红军消除特权,上下平等,因而战斗力很强,就有意进行模仿。他一方面既不吃空饷,也不克扣军饷,一方面又赏罚分明,恩威并用,平时以负责任、守纪律勉励下属,以身作则,对犯错的部下不予姑息。
追随王耀武多年的第51师第301团团长吴克定,在南京保卫战中畏缩不前,当即就被王耀武革职。在湖南桃源,一次战斗之后,村野之间到处都是无主乱跑的鸡鸭,第57师第169团团长李毅民允许士兵抓了一些打牙祭,也被王耀武革职,并且公告全军。所以第74军上下军纪严明,不像有些国军部队那样胡作非为。无论平时、战时,所部官兵接受任务都不敢马虎,不存侥幸之心,努力完成。
王耀武也有他通权达变,精通潜规则的一面。
在国民党军界,王耀武喜欢做生意是出了名的。他早年的店员经历,培养了他敏锐的商人意识。1928年北伐结束之后,王耀武托友人挂名在武汉开办振兴饼干厂,干起了副业。此后财源滚滚,在长沙、重庆等地先后开设了分厂。抗战时期,他又派人在宁波、温州、广州等地投机倒把,买贱卖贵做各种日用品生意,大发其财。
并且,王耀武也很会做人,对上司、同僚乃至下级都能做得面面俱到,八面玲珑。他时常找下属军官个别谈话,对部下的个人情况十分清楚,部下有所请求,无论大小事,他都会尽力帮忙。在国民党官场上,王耀武的公关手段可谓是炉火纯青,对上打点周到自不待言,连对一些高官身边的亲信,甚至门房仆从都不敢怠慢。
总的说起来,他既能打仗带兵,又能上下周旋,疏通人际。因而他能以一个黄埔三期生的资历,迅速越过许多比他资历高得多的将官,在国民党军界迅速崛起。
不过他也并不是单靠逢迎拍马取得蒋介石的信任,他还会装傻充愣,以消除领袖的疑忌。有一次,他对亲信们回忆往昔,讲到老头子(蒋介石)召见他,表扬他等。他边讲边笑,滔滔不绝。最后,他说出自己的制胜法宝:“老头子就喜欢我这傻呼呼的愣劲。”
昔日的小店员已经是今非昔比。
1941年春,军委会决定在西南、西北各组建两支战略攻击军,作为大江两岸的机动部队。战略攻击军编制庞大,待遇优厚,仅司令部直辖部队就有炮兵、工兵、辎重兵各一团,搜索营(半机械化)、高炮营、战防炮营、通讯兵营、特务(警卫)营各一营,编制比一个师还大。
待遇如此优厚,编制如此之大,自然就引起了各方面的激烈争夺。
胡宗南是蒋介石的台柱,自然没人和他去争,他的第1军、第2军就占据了西北区的两个名额。杜聿明的第5军是蒋介石有意锻造的一支铁军,自然就占据了西南区的一个名额。而仅剩的一个名额,就在4个军中争了起来。其中,当数第18军和第74军的争夺最为激烈。
第18军是陈诚的起家部队,战斗力很强。第74军虽然抗战爆发时才成立,但屡建奇功,猛将如云。一时之间,蒋介石也难于抉择。
最终,蒋介石看到“土木系”在第五战区有郭忏的江防军,在第六战区有方天的第18军,在第九战区有罗卓英的势力,在中央有陈诚做后台,就感到了“土木系”势力的侵逼。为了抑制陈诚势力的膨胀,经过反复权衡,他就圈定第74军为最后一个战略攻击军。
消息传到江西,74军上下欢腾雀跃,士气旺盛。
军长王耀武体察到蒋介石的意图,为了巩固蒋介石对自己的信任,建立个人在军中的影响,王耀武下定决心,要一战立威,打出74军的声誉。
此次南昌日军进犯上高,正中了王耀武的下怀,其实哪里用得着罗卓英提醒,王耀武早就摩拳擦掌,严阵以待了。
此时,上高的局势渐入高潮。日军已突入上高北城的阵地,王耀武当机立断,命令74军各师不惜一切代价堵截前进的日军。
王耀武严令上高守城主将第57师师长余程万:“必须固守上高,失了北城就枪决。”
74军的代号是“辉煌”,而57师的代号则是“虎贲”。
“虎贲”师的师长余程万出身黄埔一期,虽然高出王耀武两期,但余程万在黄埔毕业后,却把大把的光阴用在了读书求学上。他先是就读于陆军大学特别班第一期,后来又进了北平中国大学政治系,再后来是陆军大学研究院。在国民党军中,有如此学历的恐怕只有余程万一人。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了他学富五车却实战不足,以至于在讲求资历的军界,当他的同期同学甚至他的学弟都做了军长时,他还在师长的位置上摸爬。
可余程万并非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他本是货真价实的一员悍将,听到军长的命令,他二话不说,亲率军士大队猛击侵入日军,保住上高北面的核心阵地。
日军对阵地得而复失极不甘心,便发起了疯狂的反扑。
从早到晚,日军出动大批飞机,由最初的二三十架到高峰时的七八十架,犹如蝗虫一般,遮天蔽日从地平线涌来。围绕上高县城,一圈圈地盘旋侦察,旋即向国军阵地及其外围轮番俯冲投弹。日军的各种火炮也趁机配合,集中火力猛烈轰击,同时,坦克开路,掩护步兵发起了一浪又一浪的冲锋。
一时间,上高小城浓烟滚滚,一片火海。从飞机、炮群倾泻出的炮弹,在日光的反射下,钢铁外壳划着弧线明晃晃地飘向国军阵地,炸得地皮不住地颤动,官兵耳内嗡嗡作响。
此刻,74军的战斗素质就体现了出来。
当日军进行火力压制时,57师的官兵躲在战壕里毫无动静,好像已被消灭或撤走。但正当冲锋的日军快要接近阵地时,设置在战壕、山洞里的各种隐蔽火力点喷射出来的火舌,就像暴雨一样泼向日军。配备在后方阵地的各种远程火炮,也毫不示弱,紧随着这边的反击,一齐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日军猝不及防,丢下上百具尸体和被毁的坦克,仓皇退去。
就这样,中、日两军进行了长达一整天的拉锯战。
自中、日开战以来,日军还未曾经历过战术水平如此之高的抵抗和反击。
中国军队不仅精于阵地构筑,明暗火力精密搭配,而且步炮结合非常精熟,并能运用反坦克炮打击装甲车的辅助进攻,利用高射炮、高射机枪打击日军的空中力量,摧毁日军的立体战术。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在一天的防空战中,日军第11军的远藤第3飞行团也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回南昌机场。飞行团团长远藤三郎少将为此还向苦战中的大贺茂致歉:“对不起!我现回去,但当另派侦察机来协助。”
可见我57师战斗力之强大。
不仅如此,57师师长余程万将军知道日军对上高城志在必得,日军虽遭打击,但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解数,绝不让日军越雷池一步。
余程万的高学历此刻也发挥出了作用。他想到了春秋时期伍子胥教吴王阖闾分兵轮番袭扰楚军的战法,就把全师四个团分作四个梯队,凭借有利地形和炮火支援,在阵地正面大胆地只部署了一个团的兵力。当这个团战斗力下降,特别是伤亡惨重时,就立即派出另一个团顶上去。全师四个团,轮番上阵,始终能够保持锐气,击其惰归。就这样,余程万以一师之力,硬是顶住了一两万日军两天一夜的疯狂进攻。由于这次出色的表现,57师善于守城的名声传遍全军。当然,在之后的常德会战中,57师的英勇善战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当天,在匆匆赶到的58师的配合下,57师重创日军第34师团,毙伤敌军4000多人。
上高城外,日军第34师团师团长大贺茂焦虑万分,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鲁莽了。
他没有想到,从南昌到高安,打得那样顺利,从高安到上高,一路却走得这么艰难。
几天前,先遣部队第216联队第2大队刚刚准备渡过泗溪,大队长木下重四郎少佐就在官桥街以东的万子桥遭到狙击,第一个被打死。木下一死,所部立即遭到国军围歼。
他不知道,驻守在这里的正是虎将张灵甫所率的74军58师。
两年前,张灵甫效法三国时的邓艾夜袭阴平关的故事,亲率一部沿悬崖峭壁夜袭张古山,在万家岭大捷中立下赫赫战功,令军界为之侧目。
凭借此战,张灵甫声名远扬,全国各地到处上演以他的事迹改编的话剧。
可惜,在南昌会战中,为了保住祥符观阵地,张灵甫在指挥部队冲杀时,右腿膝盖被日军机枪打中。
日军的机枪子弹正中张灵甫的右膝,造成膝盖严重骨折,在战场上,只做了简单的包扎。会战结束后,由于高安战地医护条件很差,张灵甫就被转移到了桂林的后方医院。可叹的是,之前伤口清理不善,再加火车上的长途劳顿,等到达桂林时,张灵甫的伤口红肿异常,情况十分严重,甚至还引发了高烧。
医生经过检查,判断他高烧多日不退是细菌感染严重所致,鉴于创口溃烂有扩散的趋势,不采取断然措施及时抑制的话,恐怕会危及生命,就建议他最好接受截肢处理。
一听要截肢,张灵甫就急了:“不行!锯了腿,我还怎么回去领兵打仗?”
医生耐心向他解释,晓以利害,可是张灵甫却发了牛脾气,他从腰间抽出手枪,一把拍在医生的桌子上:“不必罗唆,要锯腿,不如先一枪打死我!”谁能想到,精擅书法,进过北大历史系的张灵甫竟如此血性。碰到这种病人,医生也不敢再提截肢的事。可张灵甫还不放心,生怕医生、护士在他睡着的时候做手脚,连睡觉都把手枪放在枕头底下。
其实,张灵甫是那种俊逸自喜的人物,照今天的话说,就是有些自恋。
与战场上的粗猛形象相比,张灵甫在生活小节上却十分讲究。他的办公桌上,文件、纸、笔、图尺总是摆放得整整齐齐,连抽屉里的杂物也归置得井井有条。他很注意自己的仪表军容,平时从不穿皱巴巴的衣服,军装总是熨得笔挺,再热的天,出门也是军帽、皮带、皮靴全身披挂,一副标准的军人风范。在他的照片中,不乏特地在照相馆照下的军装、便装特写,有的造型如同明星剧照,有意留下他那英俊潇洒的形象。
一次战斗后,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块伤疤。他觉得破了相,从此就在右额蓄了一缕长发加以遮掩,行止之间经常习惯性地用手去撩拨按捺,时间长了就成了他的一个招牌动作。74军里一些部下,就喜欢背地里模仿他这个习惯动作。
这次,如果真的把半条腿截去的话,那他的形象岂不就大打折扣了?
张灵甫的腿伤拖了大半年,还是不见起色,伤口总是反复发炎,右腿仍有不保的危险。王耀武通过薛岳,把情况报给了蒋介石。蒋介石十分重视,在他的亲自关照下,就将张灵甫转到了香港进行治疗。对于校长的关怀,张灵甫一时百感交集。想起当年,他愤而杀妻,他妻子的娘家人找到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于凤至又找到宋美龄,最后由蒋介石亲自下令将他投入监狱。当时万念俱灰,以为一生就此了结。没想到抗战爆发,他立即被任命为51师高参。到了今天,蒋校长竟亲自过问他的病情。此情此景,他自是感激涕零。
到了香港,他在玛丽医院再次动了手术,这次手术相当成功,医生向他保证,只要静心接受治疗,康复应无问题,张灵甫这才放下心来。
一天早上,他在病床上照常打开报纸,内栏的一则小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战时军人不宜出国养病。张灵甫看后,叫来主治医生,告诉他自己决定要提早出院。玛丽医院的院长是个英国人,在张灵甫接受治疗期间,他对这位中国将军很有好感,听说张灵甫要提早回去,起先以为他是不堪承担昂贵医疗费的缘故,便好心劝他说:“你的伤再继续治疗半个月多就可以复原,否则可能抱残终身。如果费用有困难的话,医院可以减免。”
张灵甫谢过院长的好意,说:“军人死且不惧,何爱一肢。军令不可违。”遂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去。院长惊得目瞪口呆。张灵甫回国之后,当拆下腿部的石膏,张灵甫沮丧地发现,他的右腿是保住了,但膝盖关节却变得僵直再也不能弯曲。从此他只能直着右腿走路,成了“瘸腿将军”。(www.zuozong.com)
从此在74军,张灵甫有了个绰号叫“张瘸子”。他走起路来一颠一拐,还经常使用一根状似日本军刀的手杖,有人便戏称他为“拐公”,他自己则号称“跛叟”。他的部下在背地里,多叫他“张瘸子”,这可不是嘲笑他的残疾,而是显示对老上司的亲昵。张灵甫的右腿毕竟是在亲临火线时被日军的机枪打伤的,部下们叫他“张瘸子”,对他还是怀着深深的敬意。
一回到74军,军长王耀武就把张灵甫提升为58师副师长。
王耀武的这种安排,目的就是为了加强对58师的控制。
74军的三个师中,51师本是王耀武的起家部队,王耀武担任军长,51师上下自然是皆大欢喜。
57师出自山东地方部队,王耀武本身就是山东人,57师在感情上自然倾向于他。加之王耀武升任军长时,副军长就由原57师师长施中诚升任,王耀武再对施中诚推心置腹,57师的军官因此对王耀武也更添了几分尊敬。
而58师则颇有问题。该师是俞济时在浙江保安处时期发展起来的部队,大小军官都是俞济时的亲信。为了树立王耀武的威信,蒋介石就把对王耀武不大服气的原师长陈式正调到浙江升任军长,将出身黄埔二期的副师长何凌霄也调到浙江任师长。这样一来,黄埔四期出身的另一名副师长廖龄奇就有幸脱颖而出,晋升第58师师长,该师的团长以上军官也都被安排成黄埔四期之后的年轻人。但是58师的高级军官,包括师长廖龄奇、步兵指挥官李嵩、第172团团长王伯雄、第173团团长蔡仁杰、第174团团长邓竹修与补充团团长何澜,依然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小圈子,与王耀武之间的关系颇有点微妙,尤其是廖龄奇,对军长王耀武并不十分恭顺。
为了控制58师,王耀武就想到了张灵甫。
张灵甫无亲无靠,不喜拉帮结派,对王耀武言听计从。尤其是张灵甫练兵的手法,颇得王耀武的欣赏。
张灵甫练兵严酷,一些偷懒懈怠的,尝过张灵甫的军棍后,都心有余悸,不敢再犯。张灵甫练兵实事求是,把重点放在单兵野战技术、小班战斗及小班防御的演练上,各连队相互观摩考评,在频繁的模拟演练中,让新兵感受逼真的战场环境。
张灵甫治兵严苛,手段暴戾,时常会使出杀一儆百的手段。
他曾对他的团长刘光宇说:“明天纪念周,你团里有几个?”
这是他的惯用语,意思就是有几个要被枪决的官兵。
刘团长说:“我团里没有。”
张灵甫说:“你们团里总是没有,那不行,明天一定要替我找几个出来。”
刘团长毫不示弱:“只有拿我去枪毙吧。”
张灵甫曾经自我总结教育士兵的经验说:“说法未必能使顽石点头,苦心不辞一滴杜鹃之血。”
抗战期间,张灵甫所部官兵纪律严明,与驻地的老百姓关系很好,说不拿一针一线也不算过分。
王耀武既欣赏张灵甫的能力,也对他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十分放心。张灵甫对于这种安排,自是心领神会。他一到58师,就积极施展手段,吸引了一批官兵,形成了自己的势力,渐渐与师长廖龄奇分庭抗礼。
而上高会战打响时,师长廖龄奇恰好不在军中,正在千里之外的长沙岳麓山参加军官训练团学习,于是张灵甫就代理起师长职务,指挥全师作战。3月16日,张灵甫接到军部命令,着手布置上高县城自东北桥头到官桥和棠浦之间的防线。
58师的编制,包括第172团、173团、174团和补充团共四个团,外加师直属部队迫击炮营、工兵营、辎重营和通讯连。张灵甫迅速对各部做出了战斗部署,他以第172团和第173团在官桥和棠浦呈南北向展开,构成约10公里长的主阵地,准备迎击日军的正面进攻。主阵地的右翼连接着第57师的防地,相对比较安全,而左翼防线则是一片空白,如果这一段也与主阵地一样重兵布防,那张灵甫就连一个预备队都没法留下。
将有限的兵力全部限制在固定阵地上,这是国军习惯于一线式防御的老毛病。张灵甫深知这种战术的弊病,一旦一点被突破,全线就会迅速崩溃,而日军也抓住了国军的这个弱点,频频实施锥形战术,集中全力,突破一点,然后势如破竹,屡试不爽。自南昌会战以来,日军第11军发起的一系列大的会战,用的都是这种战术。
张灵甫可不是那种一味死缠烂打的莽夫,他要尽可能多地控制机动兵力,以供他随时灵活运用,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中。和防守在上高城的余程万一样,张灵甫就动起了脑筋。
在宽广的左翼阵地上,他做了一个以小搏大的布置。他命令174团派出一个营,以连排为单位在侧翼展开,犹如章鱼的触须一样尽量向前延伸。张灵甫明白,如果敌人果真以重兵迂回左翼,一个营的兵力根本无力挡住强敌,他的目的只是用这个营充当眼线,日军若有风吹草动,这个眼线就足以起到及时反馈敌情的预警作用。一旦出现紧急状况,他就有充分的时间在日军到达之前调整防卫重点,在局部形成优势兵力应付日军的主攻方向。
果然,在官桥街之战中,他的这番布置就迅速收到了效果。
官桥街离上高县城仅16公里,两条溪流在此交汇,近棠浦的一侧为浦水,近泗溪的一侧为泗水,一座七八十米长的五孔石桥横跨溪流。雨量较小的时节,小溪徒步可过。3月17日,中路敌军第34师团主力突破我70军107师祥符观阵线,越过高安,先头部队沿湘赣公路继续向西推进,18日午后在龙团圩与74军57师的警戒部队接战,进而向57师的杨公圩阵地发起攻击,兵锋从土地庙直指官桥街。
稍后,日军一个步兵大队附骑兵和炮兵共800余人,向172团两个连据守的警戒阵地发起了突袭。日军出动9架飞机轮番轰炸,小小的山头竟倾注了数百枚炸弹,担任警戒的两个连陷入苦战之中,两名连长一死一伤,官兵伤亡80余人,一直打到傍晚时分,才撤入主阵地与主力会合。
消息传来,张灵甫立即判明日军的主攻目标显然就是官桥街。张灵甫当机立断,即刻收缩兵力,加强官桥正面的防御兵力。
除原守官桥街的172团外,他将补充团也调至官桥防线后方,形成了重叠配置。此时日军第33师团已经被我70军吸引到西北山区,棠浦方向战况趋于稳定,张灵甫毫不含糊,即刻将174团主力从棠浦调到官桥侧面,随时协同攻击。经过一番果断的调动,张灵甫就在官桥街摆出了一个积极的迎战态势。
大贺茂没有觉察到国军方面的兵力配置,仍然以锥形战法集中兵力作定点突进,他要求第3飞行团派出数十架轰炸机助战,并在进攻前向守军大规模施放毒气。
20日拂晓,一股刺鼻的异味就在阵地上蔓延开来。黑暗之中,官兵们反应不及,一个个不住咳嗽,涕泪横流,172团的官兵陆续出现中毒症状。天还未亮,日军就趁机出动主力向官桥、泗溪发起猛攻,第20混成旅团一部也从南路赶来支援,34师团作战的兵力更加雄厚。天亮之后,30余架日机飞临守军阵地,对着守军频繁轰击。172团激战数日,在飞机大炮的轮番攻击下,渐渐不支。日军从官桥、泗溪的57师和58师结合部之间向我方阵地突入,58师位于塘坎的阵地出现动摇,战况危急。
眼见部下伤亡众多,172团团长明灿也丧失了信心,连连向师部请示行止。张灵甫命令说:“哪怕打到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也必须守住阵地。”他放下电话,即刻赶往前沿阵地,协助明团长指挥部队,坚守阵地。
所幸张灵甫手中还有一个补充团的预备队。之前,补充团被置于阵地的后方高地,面对蜂拥而来的日军,张灵甫便将补充团顶了上去。补充团在团长何澜的带领下,向扑来的日军发起了猛烈的逆袭,高地上的迫击炮和重机枪也以猛烈的立体火网,将冲锋的日军拦腰截断,成功地遏制住日军的进攻势头。
21日,罗卓英鉴于日军攻势过猛,阵地一部已被突破,即命58师收缩防线,撤至上高城外,协同57师在上高城外进行决战。
大贺茂万万没有料到,日军在中国战场上屡试不爽的锥形突击战术,还未靠近上高城墙,就遭到了惨败。
而历经千辛万苦刚刚打到上高城下,却又因74军的顽强阻击而裹足不前。
为了保留仅剩的颜面,大贺茂决定奋力一搏。他痛感力量的不足,便拼命寻求混成20旅团向他靠拢,同时,又请求第3飞行团的大力协助。
但是,他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
事实上,池田直三的混成20旅团此时也已溃不成军。
19日,沿锦江南岸冒进的池田旅团刚刚攻占灰埠,就遭到了重重一击。摆在最南端的坂本独立步兵102大队在蜀家堎西侧,遭到了追击而至的国军49军26师的围歼。激战了3天2夜,102大队伤亡极重,四个中队长就战死两个,其他官兵也死伤数百,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
此前,日军根本没把49军放在眼里,他们妄想以少量部队阻遏49军,把49军拖在增援上高的途中。
49军刘多荃军长毫不含糊,他兵分两路,一面先以26师紧急驰援,一面亲率主力进击敌后。日军的截击部队刚刚渡过江心,守候多时的49军官兵立即枪炮齐发。日军的运兵船被悉数击沉,船上日军大部分葬身鱼腹,这股日军的企图迅速破灭。
池田直三大受震动,好歹他的部队也是由素有“皇军之花”之称的第5师团脱胎而来,没想到刚刚开赴战场,就在中国一支杂牌军的打击下,迅速报销了一个大队。
然而,更让他始料不及的,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池田直三为了完成对上高的合围,便放开侧翼的49军,率领混成20旅团的主力向上高的东南屏障英岗岭挺进。
南昌以西的地形,顺锦江自西而东,地势越来越低。以上高为中心,锦江南岸的地势稍微凸出,而英岗岭就是这一带的制高点。
英岗岭上,74军51师早已严阵以待。
51师师长李天霞,人称“霞公”,与军长王耀武一同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三期。
日后,由于受到孟良崮战役的影响,李天霞的口碑一直不好。但在抗日战场上,他也曾是一员虎将。
长期以来,李天霞都是王耀武的副手。王耀武做补充第1旅旅长,李天霞是第3团团长。补充第1旅扩编为第51师,李天霞则是副师长。
共事多年,王耀武对他非常了解。知道他善于打穿插堵截的运动战,便把51师作为74军的机动部队,担当救火队员的角色。
说起来,王耀武还真能知人善任。他知道余程万善于守城,就让余程万的57师守卫上高。张灵甫善于阵地防御,就把58师布置在上高外围的纵深地带。而李天霞和他的51师,则用于机动作战,对付混成20旅团。
李天霞对于王耀武的安排也十分满意,立即率部出击,截击沿锦江南岸向上高突进的池田旅团。
池田直三原以为上高近在咫尺,渡过锦江便可与34师团汇合,共同进攻上高。但他哪能想到,中国方面的51师已经布好了口袋,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21日,池田旅团进至来脊岭、猪头山,正要准备渡过锦江,突然遭到了51师的猛烈攻击。日军猝不及防,再加上匆匆赶到的我26师从背后一击,在当天的激战中,日军死伤800余人,遗尸400余具,攻势顿挫。
次日凌晨,在34师团师团长大贺茂的要求下,池田旅团不顾51师的顽强阻击,利用锥形突进战术,拼死突进,很快接近了上高城南的华阳镇。
华阳镇是上高的南面门户,19集团军在此地防务空虚,一旦该地为日军所得,上高城就会被从南面突破,整个会战也将功亏一篑。
上高城岌岌可危。此时,王耀武焦虑万分,57师和58师正在上高正面拼死抵御日军34师团的进攻,他的手中已几无可调之兵。
在这危急时刻,他操起电话,由于连日劳累,喉咙红肿,便以沙哑低沉的声音,命令51师派出补充团火速增援,限15分钟内跑步到达。同时,他撂下电话,亲率担任军部警卫的特务营赶到前线进行增援,鼓舞士气。
接到命令,补充团胡景瑗团长丝毫不敢怠慢。不顾日机轰炸,以每小时7.5公里的速度,奋勇抢占华阳,终于在日军到来之前,该团机枪排周陶排长率领全排的兵力率先抢占了制高点华阳峰。
日军晚到一步,有些恼怒,立即展开对华阳峰的进攻。
凭借着地空配合和步、骑协同的优势,20混成旅团以骑兵联队的五个中队为先,步兵大队殿后,势如迅雷,向我前沿阵地蜂拥而来。
补充团官兵毫不畏惧,沉着应战,利用有利地形,巧妙搭配火力,顶住了日军的疯狂进攻。西北高地上,机枪排周陶排长负伤多处,不肯撤出疗治,直至英勇殉国。看到排长牺牲,全排官兵极其悲愤,立志复仇,没有一人退却,决心死拼到底,他们最终保住了高地。
战至中午,日机从空中隐去。日军失去空中掩护,就停歇了对华阳峰的进攻。趁此机会,副团长吕健下令全线反击。经过半天的鏖战,日军气势已衰,在我军出其不意的反击下,纷纷溃退,遗弃辎重无数,追至傍晚,才告结束。
华阳一战,正是整个战线的转折点。连日来,70军已穿插到日军的后背,切断了日军33师团的归路。51师、26师迂回到日军的左翼,72军的两个师也赶到了上高以北,加入了战斗。
至此,日军已完全失去了战略主动权,陷入了19集团军9个师的交叉包围之中。在以上高为中心,南北约5公里,东西约15公里的包围圈中,日军34师团和混成20旅团已经阵脚大乱,开始全面崩溃。
但大贺茂还是不愿服输,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一面向武汉的11军紧急求援,一面指挥部队继续攻城。老实说,假如此时他趁机突围的话,还不致招来被围歼的命运,然而他却以他的强硬,再次诠释了日本人的头脑僵化和赌徒心理。
从22日到24日,上高城外的下陂桥主阵地,几乎成了一座熔炉。中、日两军反复争夺,反复冲杀,战况极其惨烈。中、日两军数千官兵在这座熔炉里融化了。
74军的伙夫、卫生兵纷纷请战,他们没有武器,或顺手操起扁担和日军厮杀,或两三个人共用一把刺刀向日军杀去。进攻的日军被惊得目瞪口呆,气势上已被压了下去,他们这时才真正领教了74军为何能称为中国军队主力。
几天的战斗里,国军的战壕挖好了被炸平,炸平了又重挖,整个山头,几乎被炸弹、炮弹翻卷了过来。在血肉与泥土互相搅拌、互相渗透的土地上,士兵们还在抢挖战壕和掩体。他们的脸上满是烟尘和鲜血,阵亡者身上的棉衣被弹片撕裂成缕缕碎片。未被炸倒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大枝丫。树杈上,到处牵挂着被炮弹炸碎的衣带和破布,还有残肢断臂,惨不忍睹。
而日军的战斗力迭经消耗,已近衰竭。大贺茂仍然不肯退却,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
罗卓英知道,机不可失,收网的时候到了。
日军的噩梦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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