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在集中财政的同时,为了防止大权旁落,另一方面又实行行政、军事、财政三权分治。其结果是中书虽然作为宰相,总领行政事务,但基本上不参与财政事务的管理。正如《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19所载,“国朝承五季之旧,置三司使以掌天下利权,宰相不预”。这种机制运作的结果暴露出了一些问题,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知谏院范镇言:“伏见周制,冢宰制国用,唐宰相兼盐铁转运,或判户部,或判度支,然则宰相制国用,从古然也。今中书主民,枢密院主兵,三司主财,各不相知,故财已匮而枢密院益兵不已,民已困而三司取财不已。中书视民之困,而不知使枢密院减兵、三司宽财以救民困者,制国用之职不在中书也……欲乞使中书、枢密院通知兵民财利大计,与三司量其出入,制为国用,则天下民力庶几少宽,以副陛下忧劳之心。此非使中书、枢密大臣躬亲繁务如三司使之比,直欲令知一岁之计以制国用尔。”[142]正如范镇所云,中书、枢密院、三司分掌行政、军政、财政的体制的缺陷在仁宗朝对西夏长期的战争中国力消耗严重、财政困难的情况下凸现出来,即三权分治不能很好协调征收赋税、战争对财力的消耗、财政是否足以支持等之间的关系。范镇所提出的中书、枢密院必须与三司“通知民兵财利大计”是有深刻的时代背景,是想通过改变自宋太祖以来行政、军事、财政三权分治的运行机制,作为解决财政困难的一种手段。
宋代三冗(冗兵、冗官、冗费)问题在宋真宗时期就已出现,到了宋仁宗时期,则进一步严重化。《长编》作者李焘在范镇此段奏言之后依据《食货志》材料做了注释,对此进行说明:“真宗时,内外兵九十一万二千,宗室、吏员受禄者,九千七百八十五。宝元以后,募兵益广,宗室蕃衍,吏员岁增。至是,兵二百十五万九千,宗室、吏员受禄者万五千四百四十三,禄廪俸赐从而增广。又景德中,祀南郊,内外赏赉缗钱、金帛总六百一万,及飨明堂,增至一千二百余万,故用度不得不缺。自天圣以来,帝每以经费为虑,命官裁节者数矣,臣下亦屡以为言,而有司不能承上之意,牵于习俗,卒无所建明,议者以为恨焉。”在国家财政支出不断增加,国力有限不堪重负,常常捉襟见肘的情况下,统筹安排财力就显得格外必要。
范镇提出的改变中书、枢密院、三司三权分治的系统思想,不仅有其深刻的时代背景,而且还经过一个发展的过程。庆历八年(1048年)三月十六日,宋仁宗曾下诏云:“间者西陲御备,天下驿骚,趣募冗兵,急调军食,虽常赋有增,而经用不给,累岁于兹,公私匮乏。加以承平浸久,仕进多门,人浮政滥,员多阙少,滋长奔竞,縻费廪禄……朕思济此急务,罔知所从。以卿硕望,故兹访逮,躬伫条画。”[143]臣僚曾公亮随即在《上仁宗答诏条画时务》中提出:“臣伏闻祖宗旧制,三司每季供粮草文账一本赴枢密院,夫枢密不主财赋而使供账者,是欲置废兵马,常使与刍粮照对也。往岁枢臣不练事体,称粮草本属中书,密院供账久为闲冗,乞自今罢之。则知枢密总兵,自来罕问粮草之有无。如此谋国,岂天下取安之计也?今圣虑轸及,中外大幸。愿陛下毕举而行之,使太平可致也。”[144]由此可见,范镇中书、枢密院必须与三司“通知民兵财利大计”的思想是在“祖宗旧制”的基础上,不单从军队的粮草供应,而是从“制为国用”的高度,从而达到枢密院减兵→三司宽财→民力少宽的理财目标。范镇的这一思想是对宋初至仁宗朝以来中书、枢密院、三司三权分治体制的补充与完善。原三权分治体制主要是着眼于通过分权达到行政、军事和财政权的分割,防止大权旁落,有利于皇帝大权独揽,无所不总。而范镇的上述思想则是解决分权之下的协调,达到统筹安排财力,使“公私匮乏”局面有所改变。揆诸史籍,范镇的这一思想并未在实践中得到有效的施行,皇帝通过内库控制国家的大量钱物,当军费、冗官、冗费或临时性的巨额支出使财政出现赤字时,皇帝则出内库之财助战事、籴军粮、支入中之费、救灾、赏赐等,中书作为宰相,对三司财政收支之事一般不予过问。[145]
到了嘉祐年间,司马光对范镇的集中财权思想进一步明确化、具体化。首先他批评了当时的内库制度,指出:“夫府库者,聚天下之财以为民也,非以奉一人之私也。祖宗所为置内藏者,以备饥馑兵革非常之费,非以供陛下奉养赐予之具也。今内藏库专以内臣掌之,不领于三司,其出纳之多少,积蓄之虚实,簿书之是非,有司莫得而知也。若皆以奉养赐予而尽之,一旦有饥馑兵革之事,三司经费自不能周,内藏又无所仰,敛之于民,则民已困竭,得无狼狈而不支乎?”[146]其次,他针对当时财权分散,不能统一指挥调配国家金帛钱谷的弊端,提出:“夫食货者,天下之急务。今穷之如是,而宰相不以为忧。意者以为非己之职故也。臣愿复置总计使之官,使宰相领之。凡天下之金帛钱谷,隶于三司及不隶三司,如内藏、奉宸库之类,总计使皆统之。小事则官长专达,大事则谋于总计使而后行之。岁终则上其出入之数于总计使,总计使量入以为出。若入寡而出多,则总计使察其所以然之理,求其费用之可省者,以奏而省之。必使岁余三分之一以为储蓄,备御不虞。凡三司使、副使、判官、转运使及掌内藏、奉宸等库之官,皆委总计使察其能否,考其功状,以奏而诛赏之。若总计使久试无效,则乞陛下罢退其人,更置之。议者必以为宰相论道经邦、燮理阴阳,不当领钱谷之职,是皆愚人不知治体者之言。昔舜举八恺,使主后土,奏庶艰食,贸迁有无,地平天成,九功惟叙。《周礼》冢宰以九职、九赋、九式、九贡之法治财用。唐制以宰相领盐铁、度支、户部。国初亦以宰相都提举三司、水陆发运等使。是则钱谷自古及今,皆宰相之职也。今译经润文,犹以宰相领之,岂有食货国之大政,而谓之非宰相之事乎?必若府库空竭,闾阎愁困,四方之民流转死亡,而曰我能论道经邦、燮理阴阳,非愚臣所知也”[147]。司马光在范镇中书、枢密院与三司“通知兵民财利大计”的基础上,进一步强调集中财权,明确提出设置总计使,由宰相担任,统一指挥协调全国财政收支,量入为出,解决当时财政多头管理,收入混乱的问题。而且,司马光建议宰相对三司使、转运使及掌内藏、奉宸等库之官拥有考核之权,藉此以对理财之官的考核权来保证财政的控制权。直至宋神宗熙宁年间,宰相不预财政的局面才有所改变,“王荆公为政,始取财利之柄归于中书”[148]。熙宁二年(1069年)二月,王安石为参知政事,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参与筹划和制定新的财政经济政策。从此,中书开始参与对财政财务收支细务的管理。(www.zuozong.com)
熙宁七年(1074年),宰相韩绛上奏言:“三司总天下财赋,其出入之数并无总要、考校盈虚之法。欲选官置司,以天下户口、人丁、税赋及场务、坑冶、河渡、房园之类租额年课及一路钱谷出入之数,去其重复注籍,岁比较增亏及其废置钱物、羡余、横费等数。或收多,则寻究因依,以当职之官能否为黜陟;若支不足,或有羡余,理当推移,使有无相济,如此则国计大纲,朝廷可以省察,议论正事,足宽民力。仍乞臣绛提举。”[149]与此同时,三司使章惇亦言:“天下财赋,账籍汗漫,无以察其耗登之数,请选置才士,删修为策,每年校其增亏,以考验诸路当职之官能否,得以升黜。”[150]这里,韩绛把范镇、王安石中书参与理财的思想进一步具体化,提出要在中书省下设置专门机构,负责对各级官吏经济政绩的考核,每年比较财赋增亏,藉此使宰相总领天下之财,从宏观上把握财政收支平衡。宋神宗采纳了宰相韩绛与三司使章惇的意见,在中书省下设会计司,以韩绛亲自提举。但是,会计司存在的时间很短,仅一年多,“既而事多濡滞,八年,绛坐此罢相,局亦寻废”[151]。
到了南宋,由于军费开支浩大,统筹安排财政收支问题又变得十分必要,集中财权的思想又被不断提出,其内容大致仍围绕着北宋的宰相理财与对内库的统一管理监督。如乾道初,臣僚言:“近以宰相兼枢密使,盖欲使宰相知兵也。宰相今虽知兵,而财谷出入之原,宰相犹未知也。望法李唐之制,委宰相兼领三司使职事,财谷出纳之大纲,宰相领之于上,而户部治其凡。”[152]嘉泰四年(1204年),又有臣僚言:“财赋国家之大计,其出入之数有余、不足,为大臣者皆所当知,庶可节以制度,关防欺隐。”[153]南宋中期,魏了翁在《答馆职策一道》中云:“近闻国用使已遍行取会诸路上供赋入及所在钱物名数,诚能始自内努,取一岁非汎支费,严加核实一毫之出纳,国用使别得以制其可否,而参计官得以覆其虚实,毋若平时比部勘磨之具文,则内努金帛当无欺隐。”[154]由此可见,南宋大臣呼吁宰相统一理财,主要目的仍然是为了控制收支平衡,监督收支上的欺骗隐瞒等不法行为,从而开源节流,克服财政困难。从理论上看,这些思想与北宋相比没有什么发展,其实际效果也极其有限。南宋宰相总领财政大权也只是十分短暂的一段时间,大致从乾道二年(1166年)宰相兼制国用使、参知同知国用事,至乾道五年(1169年)罢国用司;又从嘉泰四年(1204年)再置,开禧二年(1206年)改名国用参计所,三年(1207年)又废,宰相总管财政总共不到7年。而上述魏了翁提出的连内努国用使也要严加核实,那更是不见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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