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事实是我们不得不尊重植物,总体上说……生命是绿色的而死亡是金色的……或者在之前理想状态的停顿中……将(这)秋日的激情视作发挥作用的荣耀……是很好的。
——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
在狂风怒号、空气潮湿的9月底,云雾消散,平静得异乎寻常的金绿夜色中,隐约显露出一场在格赖兹代尔(Grizedale)森林高处举办的、可以眺望科尼斯顿(Coniston)湖的户外宴会。这一活动是艺术家罗布·凯瑟勒(Rob Kesseler)以花卉、花粉及它们与华兹华斯[1]和约翰·罗斯金[2]——19世纪艺术家、作家和慈善家,曾经居住在湖边下方一千英尺深处的布兰特伍德房屋[3]——的互动为主题的巅峰之作。
作为一名陶瓷艺术家,凯瑟勒精通花卉装饰的历史。他决定在格赖兹代尔研究花卉,并将每一种花的花粉样本带到山下的邱园[4],在那里,他借助电子麦克风将它们放大。这些样本放大后呈现出幽灵般的图案,它们被用金光泽彩丝网拓印出来,并加上花的颜色,印制在一系列陶瓷制品上,上面还有罗斯金手写的自然观察报告的片段,它们最终成为展览会的一部分。森林中的秋日宴会将参加这一项目的所有人聚集到了一起——“发挥作用的荣耀”——而我被要求制定一份菜单,要尽可能多地使用周围环境中的食物,也许甚至会有一些罗布曾经研究过的花卉。
我们驾车向山上开去,湖区的山峰被夕阳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峰回路转,我们到达了高出湖面许多的一片空旷地,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科尼斯顿的老人山(它在亚瑟·兰塞姆[5]的故事中是不朽的,如同干城章嘉峰[6]般)。一层平台被建造在一幢低矮的板岩房屋[7]前的陡峭斜坡上,以容纳这场宴会,桌子被摆成“V”字形,这样每个人都能够欣赏美妙的景色。为了表现树木的绿色和金色,也为了能够近距离地“阅读”罗斯金的自然观察报告,精致小巧的餐桌装饰物由苔藓制成,上面镶嵌着牛肝菌、鸡油菌以及由格赖兹代尔的艺术总监——一名狂热的真菌学者——采集来的其他菌类。
大多数客人素不相识;他们中的一些明显因为被邀请参加这一特别活动而吃了一惊,并感到欣喜若狂。每位客人都有自己的餐具,上面有着各自独特的花粉图案装饰:因此,提供了陶瓷坯的韦奇伍德[8]的代表得到了毛地黄[9];当天碰巧过生日的一位格赖兹代尔驻校艺术家得到了夹竹桃柳兰[10];华兹华斯信托(Words worth Trust)的董事毫无意外地得到了水仙花[11];一位本地养蜂人得到了忍冬[12];一位草药医生得到了紫罗兰[13];一位邱园的孢粉学家得到了沼泽日光兰[14];罗布·凯瑟勒得到了长叶车前草[15];一个桃乐茜·华兹华斯[16]的传记作家得到了红剪秋萝[17];罗斯金的一位学生,现在是牛津的板岩教授,得到了苏格兰松木[18];我的盘子上有金色和黄色的威尔士罂粟[19];格赖兹代尔总监得到了菊头桔梗[20],而布兰特伍德的首席园丁得到了雏菊[21]。人与植物的有趣组合。
在整个宴会过程中,太阳呈现了一场令人叹为观止的演出。它沉入浓烈的橘红色和粉色中,点亮了山峦的不同位置,并投下幽深的阴影,晚霞拥抱着风景,在与天空形成鲜明对照时方显柔和。谨慎的助手团队想方设法地将我制定的菜单在户外准备了出来,我们的菜肴仿佛步履悠闲地从天而降。这很像普洛斯彼罗[22]的宴会,在那场宴会上精神物化成了从空气中产生的宴会,当然有一点不同,我们的宴会没有瞬间消失掉。我们以一大堆的金色面包开始,撒上在油和野生香草制成的酱汁中浸泡过的坚果和罂粟种子;一大盘小巧的美味佳肴,其中包括我的一道拿手菜:斑尾林鸽酸橘汁腌鱼,配上焦糖葱头、小块的烤面包和烤过的土产软奶酪、腌鲑鱼、酢浆木和野生大蒜一类的野生植物以及甜菜根。在下一道菜上来前我们享受了一段朗诵,内容是华兹华斯的《序曲》(“晴朗的播种季节拥有我的灵魂,我成长着/被美好和敬畏浇灌”)。我们的下一道菜包括一碗奶油野生蘑菇汤,里面充满令人兴奋的带着泥土芳香的森林风味。在此之后,朗读声——桃乐茜·华兹华斯在1801年的《格拉斯米尔[23]杂志》中推测,也许水仙花种子是她哥哥著名诗歌的灵感源泉——似乎飞过了整个湖面。下一道菜属于平台下方深处的湖:科尼斯顿红点鲑是北极红点鲑的一种,非常的昂贵和稀有,它的味道和紧致的肉质都是一般的鲑鱼所不能比拟的;它在火上被烤熟,配上清淡的酱汁,内含花楸浆果当作收敛剂。接下来是烤梅花鹿脊肉,搭配着在蜂蜜中烘焙过的饱满的李子、加了碎野生大蒜叶的胡萝卜泥、填着洋葱橘子果酱的半个烤梨以及奶油焗土豆。酱汁是由野生树莓和鹿肉原汁制成的,不是太甜。
现在天有些黑了,第一颗星星升起,蜡烛被隐形的精灵带到了桌上。在闪烁的灯光中我们聆听了一段颇合时宜的朗诵,在其中罗斯金宣告了他的板岩学生的特权,并提醒来宾谨记作为艺术家的道德和应负的社会责任。1870年4月他在坎博维尔(Camberwell)的家中写下的这篇文章,描述了他的花园:“一点风都没有,纯净的阳光穿过桃树丛……穿过李子树丛和梨树丛,落在青草上,看到它们沐浴在这新鲜银光中的第一眼,就觉得它们更像喷泉细碎散落的水珠,而不是树影;在我即将结束我的‘山楂漫步’时,一只快乐的夜莺开始不停地放声歌唱。”罗斯金晓得不祥的城市噪音,也知道他只能珍惜他的平静,因为他:
……很长时间以来有能力每年将大把的钞票花在自我放逐和远离同伴的创作上。
对于那低语着的一切,像围绕着我的大海,以及对于无数人或物,那些被金钱欲望的英国弥诺陶洛斯[24]囚禁,并被判处生存的,如果那能被称作生命,在黑墙迷宫和其间令人厌恶的通道中,现在它们堵塞了泰晤士河谷,它被称作伦敦,那时,人们听不到快乐的鸟鸣,也看不到任何宁静的空间值得种植的无瑕小草。
……现在,先生们,我乞求你们,所有人都知道,除非你们能负责将自己和其他所有能帮助的人带离这降临在我们心灵和思想上的黑暗诅咒,你才可以不创作任何艺术品——这是最空洞的矫情,是要将美丽丢入阴影,而抛弃它们的所有真实的东西都处在残缺和痛苦中。
焰火在远处噼里啪啦、轰轰隆隆地打着信号,人造卫星沿着精确计算的轨道滑过天际——在宁静的凉亭中,那是离我们最近的人造物。珍惜我们的特权环境和这次活动不可思议的特性并不困难。我们的最后一道菜从黑暗中降临:一份由苹果和布拉斯李子、黑莓和樱桃组成的果盘。
谈话声时涨时落;思想盘旋着,并相互“授粉”,在餐桌间跳跃、旋转着飞入天空,与舞蹈的飞虫融合到了一起……布兰特伍德花园将被布置成但丁《神曲》中的样子——停车场该成为地狱吗?……森林环境中的艺术……罗斯金用什么制作了格赖兹代尔森林中的表现艺术?……在牛津新学院吃小蛤蜊的正确方法……1790年的“丹麦之花”[25]是哥本哈根皇家瓷器(Royal Copenhagen Porcelain)一千八百件餐具的灵感源泉,每件都是手绘的……对罗布·凯瑟勒的启发……罗斯金把他的书撕碎,并将书页给了他的学生……华兹华斯种植水仙以来气候变了吗?……现在它们开花的时间不同了……对另一位19世纪园丁奥斯古德·麦根斯(Osgood Mackenzie)来说,19世纪末,草莓的成熟期比19世纪初提前了一个月……罗斯金对花粉及其影响感到惊愕是很自然的……齐特(Keat)对暴风雨天气的描述来自大约三年前火山爆发带来的火山灰……湖区的天气(啊,总是天气)应当是独特的,像普洛斯彼罗岛那样“不列颠外的岛屿”。
带着我们可能中了魔法师快乐咒语的隐约感觉,宴会接近尾声。奇怪的是,尽管参与者中几乎没有人曾专门研究过宴会的元素,但这一活动还是包括了所有恰当的成分:美味的食物、令人兴奋的交谈、不同寻常的餐具、引人入胜的落日以及余兴节目。最后上来了小巧的甜点,一些由蜂蜜和松汁制成,另一些小八角香锭用橘子和紫罗兰调味,就像16世纪宴会上非常流行的酒心巧克力。还有,为了应和刚刚结束的难忘宴会,我们得到了礼物:养蜂人送的一小罐蜂蜜、园丁送的美味的布兰特伍德苹果、驻校艺术家送的一本艺术书籍、一个照亮我们穿越森林的道路的小火把;并且,像在最好的宴会上一样,我们被允许带走具有个性化色彩的餐巾。一个接一个地,我们消失在温暖的夜色中。夜晚经历的戏剧性特质因第二天早上的倾盆大雨而更加强烈,不过我跋涉在罗斯金的花园中收集秋天落叶时所获得的那些弥漫着薄雾的景色除外。
[1] 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英国诗人,英国诗坛浪漫主义运动的领导,1843年被授予“英国桂冠诗人”称号。早年热衷于政治运动,对法国革命怀有热情,认为这场革命表现了人性的完美,将拯救帝制之下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民。1795年10月,他与妹妹桃乐茜一起迁居乡间,实现接近自然并探讨人生意义的夙愿。华兹华斯与塞缪尔·泰勒·柯尔雷基(Samuel Taylor Coleridge)、罗伯特·骚塞(Robert Southey)同被称为“湖畔派”诗人(Lake Poets)。——译者注
[2] 约翰·罗斯金:英国著名学者、作家、艺术评论家。1843年,他因《现代画家》一书而成名,并使其拥有众多追随者,其中就包括英国大文豪王尔德。该书以及随后发表的39卷有关艺术的评论,使他成为维多利亚时代艺术趣味的代言人。60年代后,罗斯金的思想发生了很大转变,他一改前期的美学风范,开始致力于社会改良运动。他在伦敦及附近城市作了大量演讲,这些演讲后来结集出版,在英国广为传颂,最著名的是《芝麻与百合》。1879年罗斯金隐居于布兰特伍德镇直至去世。——译者注
[3] 布兰特伍德房屋(Brantwood House):“brant”一词来自挪威语,意思是悬崖。房屋沿着倾斜的道路向上攀爬,给人一种从石头中生长出来的感觉。约翰·罗斯金称之为“有机建筑”(organic architecture)。——译者注
[4] 邱园(Kew Garden):又名基尤花园,英国国家植物园,位于泰晤士河南岸。其中的邱宫(Kew Palace)为整座植物园历史的起点。1718年起,邱宫成为王储(后来登基为乔治二世)的住所,并在其子弗雷德里克王子(Prince Frederick)和奥古斯塔公主(Princess Augusta)居住期间逐渐发展成植物园的雏形。可惜的是,弗雷德里克王子来不及看到他心爱的花园完工便驾崩,奥古斯塔公主在建筑师威廉·钱伯斯(William Chambers)等人的协助下完成他的遗愿。2003年邱园被正式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译者注
[5] 亚瑟·兰塞姆(Arthur Ransome):儿童读物作家,代表作有《燕子与亚马逊女战士》。兰塞姆生于英国利兹,曾在《曼彻斯特卫报》工作,具有左倾布尔什维克思想。母亲酷爱英国湖区的风景,这对他的创作有非常大的影响。——译者注
[6] 干城章嘉峰(Kanchenjunga):喜马拉雅山脉印度—尼泊尔边境的一座山峰,高8603.4米,为世界上第三高峰。——译者注(www.zuozong.com)
[7] 科尼斯顿村房屋背后的老人山上有著名的蒂尔伯思韦特板岩采石场(Tilberthwaite Slate quarries)。后文中关于板岩的内容多与此相关。——译者注
[8] 韦奇伍德(Wedgwood):由乔瑟厄·韦奇伍德创立的一种陶瓷品牌。——译者注
[9] 毛地黄的花语有“深深思念”、“孤独”,来自爱尔兰传说。但此处似乎采用的是它更光明的花语“威严”。——译者注
[10] 夹竹桃柳兰的花语是“成果”,是对艺术家的美好祝愿。——译者注
[11] 水仙的花语之一是“自恋”,来自古希腊神话。另一个花语是“长寿”,因为它曾被选来献给活到116岁且曾有许多奇迹的2世纪基督教祭司那鲁基苏斯。此处大概寓意华兹华斯信托能够长久经营。——译者注
[12] 忍冬(Honeysuckle)又名金银花。把这个单词拆开,意味“吮吸蜂蜜”,此处寓指养蜂人。——译者注
[13] 关于紫罗兰的花语,通说是“清凉”。而根据罗马神话,紫罗兰代表“请相信我”,因此它是化解误会的最佳花卉。此外,根据花的颜色不同,花语也不相同:淡黄色紫罗兰的花语是“同情”,粉红色的是“盼望”,白色的是“包容”,红色的是“相信”。野生紫罗兰则因为颜色和气味都非常淡,而被认为是“薄命”的象征。由于得到紫罗兰的是一位医生,取“相信”之意似乎较贴切。——译者注
[14] 日光兰的花语是“我是你的”,喻意花儿属于孢粉学家是天经地义的。——译者注
[15] 车前草的花语是“留下足迹”,喻指罗布在这一地区做研究时所留下的足迹。——译者注
[16] 桃乐茜·华兹华斯(Dorothy Wordsworth):威廉·华兹华斯的妹妹。兄妹二人早年丧父,关系非常亲近,桃乐茜终身未嫁,一直与威廉作伴。——译者注
[17] 剪秋萝的花语是“机智”。——译者注
[18] 11松木的花语是“持久”,罗斯金的学生现在终于成为教授,显然需要坚忍恒久的精神。——译者注
[19] 威尔斯罂粟的花语是“天上的花”(Heaven-flower)。威尔斯罂粟和一般的罂粟一样有长在高山的倾向。罂粟的花语很多,包括“死亡之恋”、华丽、高贵、希望、休息等等,但在此处,应当是寓意作者为这次森林高处的宴会准备了菜单。——译者注
[20] 桔梗的花语为“永恒的爱”。——译者注
[21] 这个词在俚语中有“第一流人物”的意思。——译者注
[22] 普洛斯彼罗(Prospero),莎士比亚剧作《暴风雨》中的人物。——译者注
[23] 格拉斯米尔(Grasmere):英格兰西北部坎布里亚郡格拉斯米尔湖畔的村庄,从1799—1808年是威廉·华兹华斯的家。——译者注
[24] 弥诺陶洛斯(Minotaur):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牛的怪物,住在克里特岛的迷宫中并吃掉雅典进贡的童男童女直至被忒修斯杀死。——译者注
[25] 丹麦之花(Flora Danica):世界三大餐具组之一。18世纪,丹麦的克里斯汀七世为了向俄国女皇凯瑟琳二世示好,制作了一套既豪华又具代表性的餐具。依照丹麦的植物图鉴,将上面的植物图案绘制到餐具上,从表面纹路及立体花饰的雕刻、绘图(一个盘子的图案需要超过一万两千次的笔触,有的作品需分段上色并经过多达六次的窑烧)到描字——将植物的拉丁名称描在底部,皆为手工制作,并用24K金镶饰盘边。——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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