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神仙卷》是唐代留下的佛教艺术珍品。这是一幅白描人物手卷,佚名,绢底呈深褐色。画面有87个人物,列队行进,飘飘欲仙。那优美的造型,生动的体态,遒劲而富有生命力的线条,虽然没有着任何颜色,却产生渲染的效果,展现了我国古代人物画的杰出成就。潘天寿先生评论这幅画“全以人物的衣袖飘带、衣纹皱折、旌旗流苏等等的墨线,交错回旋达成一种和谐的意趣与行走的动势,而有微风拂面的姿势,以至使人感到各种乐器都在发出一种和谐的音乐,在空中悠扬一般”。张大千先生在此画的跋中称之为“至宝”,谢稚柳先生在画跋中也谓“宋以前惟顾闵中夜宴图与此卷并为稀世宝”。
这样一幅国之瑰宝却经历了“得—失—复得”的悲喜过程。廖静文女士在《徐悲鸿一生》一书中论叙:1937年,悲鸿来港办展时,有一天,作家许地山先生及夫人介绍悲鸿去看了一位德籍夫人收藏的中国字画。这位夫人的父亲在中国任公职数十年,去世后,遗产由其女儿继承,其中有四箱中国字画。但她对中国字画一无所知,便找许地山夫人为她觅人销售。因此,当悲鸿来到她家时,她十分欢迎,亲自将四箱字画打开。悲鸿先看了第一箱,又看了第二箱,从中挑出两三件他欣赏的佳作。看到第三箱时,悲鸿的眼睛陡然一亮,一幅很长的人物画卷奇迹般地出现在面前,以至他展开画卷的手指因兴奋而颤抖起来。他几乎是叫喊道:“下面的画我都不看了,我只要这一幅。”德籍夫人愕住了,她仍然请求悲鸿继续看下去。但是,悲鸿连连摇头说:“没有比这使我更倾心的画了。”当即商量价格。悲鸿因手头的现金不足一万元,提出愿意再加上自己的七幅作品作为交换。德籍夫人思索了一会儿,表示同意。这就是悲鸿为之神魂颠倒的唐画《八十七神仙卷》。
四年以后,《八十七神仙卷》得而复失。那时,徐先生住在云南大学的一幢楼上。一天,空袭警报忽然尖利地长鸣,日本轰炸机结队而来。他匆忙和许多人一起跑入防空洞。警报解除后,他回到住所,发现门锁竟被撬开,《八十七神仙卷》被盗!同时丢失的,还有他自己的30余幅作品。徐先生当即报告警方查找,自己忧心如焚,不思茶饭,由此种下了高血压的病根。他曾悲伤地赋诗自忏:“想象方壶碧海沉,帝心凄切痛何深。相如能任连城璧,愧此须眉负此身。”他以我国历史上闻名的蔺相如能保住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比拟,深深地谴责自己未能保护这件同样重要的国宝,认为是他终身的憾事,担心它再流落到国外去。
幸好还是在那抗日战争的艰苦年代,住在贵阳的徐先生终于否极泰来,重获宝卷。那是中央大学艺术系的学生卢荫寰从成都给徐先生写信,说她通过她丈夫的朋友介绍,去到一位不相识的人家里,见到了一幅古代人物画卷,和徐先生失去的《八十七神仙卷》完全相同。因为徐先生曾将此卷的放大照片带到中央大学艺术系的教室里,让学生临摹,所以她十分熟悉。徐先生读完这封信,欣喜而激动。经过许多周折,徐先生花了20万元,又花去自己多幅作品,终于找回这幅名画。徐先生欣喜之余,重新装裱,请张大千、谢稚柳两先生题了跋,自己又赋诗一首:“得见神仙一面难,况与伴侣尽情看。人生总是葑菲味,换到金丹凡骨安。”事后知道,窃取这幅画的人叫刘汉钧,他愿为徐先生效劳寻找。有人告以真相,徐先生不但没有追究,反而说:“不论如何,即使这画确实是他偷的,他能使画完璧归还,我也对他感激万分。”
唐画《八十七神仙卷》的聚散得失是艺坛一个感人的故事,可以给我们很多启示。
徐悲鸿先生自诩“爱画入髓”,精神十分可贵。徐先生在北平时,经常去琉璃厂购买旧字画。他不惜任何代价,换取艺术珍品。《风雨归舟》、《折槛图》、《八十七神仙卷》等名贵藏品,就是收购来的,现在都珍藏在徐悲鸿纪念馆里。据徐夫人廖静文女士记述,徐先生收藏的古今名画在千件以上。他得到《八十七神仙卷》后,认为此卷“非唐代高手不能为”,并在画上加盖“悲鸿生命”的印章。而此画的聚散经历,徐先生确实把它看作生命所系,拼力求索。我们从中可以窥见徐先生强烈的文物保护意识和深沉的历史责任感。徐悲鸿先生钟爱本国名画,使之不流失国外,是爱国主义的具体表现。我们要学习徐先生的爱国精神。(www.zuozong.com)
中国绘画是中华民族的一大国宝。作为世界文明古国的中国,绘画的发展历史悠久。如果从新石器时代彩色陶器上描绘的鱼、鹿纹饰算起到晚清的绘画,前后经历了七千年的发展过程。即使从长沙出土的楚墓帛画《龙凤人物图》算起,也有二三千年的历史。在如此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有数以万计的民间画家默默无闻地耕耘着这块艺术沃土,仅清代彭蕴灿编《历代画史汇传》所录,知名画家就有7500余人。加上其他典籍所载和见于画迹的,当在万人以上。这是一支灿若群星、光耀寰宇的艺术大军。无论是知名的还是不知名的画家,都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我们民族文化宝库作出贡献,可惜由于年代久远,由于水灾火灾战乱人祸,湮没散佚甚多。况且,历史上的名画名作,具有不可再生性,倘有毁坏散佚,无法弥补,只能愧对历史,酿成永憾。南京艺术学院林树中教授所编《海外藏中国历代名画》记载,历代流失名画达两千幅之多。徐悲鸿先生宝重《八十七神仙卷》的生动事迹,也为我们宝重和抢救历史文化遗产树立了榜样。
为什么徐悲鸿先生面对成箱的古画能慧眼识珍品,对《八十七神仙卷》情有独钟呢?这就要靠深厚的学力涵养。宋代邓椿在《画继》里说,“画者文之极也”,即画是文的最高表现。他认为画家必须具有高度的文学修养,作画才能“挥染超拔”,论画才能“品评高精”。中国历史上许多画家,如王维、苏轼、米芾,都有很高的文学造诣。而许多文人如杜甫、欧阳修、沈括、黄庭坚等,虽不作画,却都是卓越的品评家,对绘画常有高明的见解。邓椿从这些历史现象中悟出一个道理:“然则画者,岂独艺之云乎?”他认为绘画不只是一个技术问题,这个见解是深刻的。中国画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是受中国文化其他部分的影响和渗透的。潘天寿先生在《听天阁画谈随笔》里说:“吾国唐宋以后之绘画,是综合文章、诗词、书法、印章而成者,其丰富多彩均非西洋绘画所能比拟。是非有悠久丰富之文艺史、变化多样之高深成就,曷克语此。”这就启示我们,要对捍卫中国传统文化有所作为,应努力提高我们的文化涵养和艺术眼力。当然,徐悲鸿先生慧眼抢救《八十七神仙卷》,除了他有深邃的文化素养和绘画造诣之外,根本的思想基础还在于他“爱画如命”,把保卫名画国宝当作自己义不容辞的历史使命。同时,《八十七神仙卷》之所以能失而复得,偶然中寓必然,也得力于群体的力量。试想,如果徐先生不将该卷放大印行,不将该卷印件携诸课堂作为学生临摹之作,如果他的学生不给老师提供神仙卷的下落信息等等,后果恐怕就很难说了。据《杭州日报》1998年7月17日载:成渝新闻媒体报道,一箱价值连城的明清字画从一家正在拆迁的教堂流失,被几位目不识丁的农民当成废纸,以几毛钱一斤的价格卖掉了。由此启示我们,提高国人的文化素质,对宝重传统文化是多么重要。
随着岁月的推移,古代诸多名书名画,离我们年代越来越久远,弥足珍贵。许多行将毁坏的艺术珍品,当属抢救之列。随着改革开放和建设事业的突飞猛进,城乡面貌日新月异。这自然是好事。这种好事也是前辈们所企望的。但正因为祖国大地面临翻天覆地、改天换地的变化,如果我们“目不识文(物)”,如果我们缺乏强烈的文物保护意识和深沉的历史责任感,极易在“旧貌换新颜”的名义下毁坏历史文物和艺术珍品,从而给我们的民族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看来,从徐悲鸿先生与《八十七神仙卷》的聚散情愫中受到教益,不但书画家需要,国民整体都需要。
(原载《中国精典文库》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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